燕六郎此言一出。
場上先是靜了一下,眾人或訕笑,或擔憂,但是人群依舊有些沉默,響應並站出者寥寥。
燕六郎深呼吸一口氣。
知道是他威信不夠,就算他打頭陣站出來,也沒多少人放心跟隨他,一起赴火線。
燕六郎環顧一圈人擠得黑壓壓的大堂。
胸中憤怒忽消,隻覺厭倦疲憊。
以前明府在時,即使任務再累,他也不覺得什麼。
燕六郎默默過頭,看向身後方那一張空蕩蕩的公案桌。
缺了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
大堂內,有小吏出聲打破僵局:
“小燕捕爺,就算您現在想去上遊支援折翼渠,但彭郎渡這邊也沒官船啊。”
“明府借的那一批官船在哪?”燕六郎頭不回道。
“稟捕爺,也被刁縣丞帶去了折翼渠的慶典,這批官船本就要歸還江州,眼下調去,用作第一批駛過新渠的船隻,順路返回江州……
“暫時沒有官船,要不咱們先安排人手,疏散縣城百姓,先撤去大孤山再說?”
燕六郎陷入沉默,臉色遲豫。
他身後方,大堂內聚集的眾人又開始吵鬨起來,聲浪壓製不住,越來越大。
四麵八方,或憤慨,或焦急,或沮喪的各種情緒與反饋,燕六郎隻覺撲麵襲來。
甚至剛剛燕六郎重返大堂時,掃視過一圈,發現此前被他訓斥“蠱惑人心”的幾個小吏已消失人影,可能已跑。
燕六郎咬牙,準備回頭,嘗試壓下眾人。
可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後人群的嘈雜聲浪,忽然小了一大截。
人群中的鬨聲迅速冷寂下來。
燕六郎皺眉疑惑,身子才回轉到一半,就聽見安靜大廳內,有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
“都讓開。”
屬於年輕縣令的聲音回蕩大廳。
原本混亂不堪、意見相左的官吏人群陷入了一片寂靜,紛紛後退一步,讓開一條道路。
“明府!”
燕六郎愣愣回正身子,歐陽良翰穿官服的身影,從人群分開的中間道上走進大堂。
歐陽良翰目不斜視,路過發呆的藍衣捕頭,步至公案桌前,抖袖坐下。
年輕縣令平靜的目光緩緩掃過大堂內的眾人。
特彆是此前帶頭喧鬨的那幾人。
他不說話,於是縣衙大堂,氣氛寧靜。
一時間,眾人臉上表情精彩複雜,或驚喜,或鬆氣,或慚愧,或垂目。
燕六郎微微啊嘴,上下端詳突如其來的年輕縣令
歐陽良翰沒去看他。
“砰咚”一聲。
有公案桌一分為二,翻頁般倒地。
歐陽良翰收起月光長劍,長身而立。
他幼冠扶劍,目視前方,開口說話。
於是乎。
全場所有人都清楚聽到那一句無比熟悉、又令人凜然的鏗鏘話語。
“主張棄逃者,可斬!”
……
後廳。
柳阿山低頭,掏袖。
默默戴上麵具,走進了大堂。
他也不知道從何處鼓起的勇氣,成為他,走出去。
柳阿山隻是隱約看見前方有一道夜色中漸行漸遠、揮手笑彆的背影。
“老爺,俺辦事,你放心。”
……
今日上午的陽光,依舊明媚。
落在龍城縣內各座建築的古舊屋簷上。
但與每日照常升起、亙古永恒的太陽不同,隻有置身滿是泥濘的人間,才知道生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某位年輕縣令配劍身影的突然降臨,令龍城縣衙內的混亂思想整合歸一。
眾人迅速聚集在前者的身邊,行動起來。
此刻,幾乎沒有人去問歐陽良翰為何從南隴老家突然返回。
因為,他是歐陽縣令,沒有為什麼,也無需問理由。
這些時日這位年輕縣令所作的一件件不可能之事,令縣衙上下所有人信服,無人敢輕易質疑。
縣衙大堂。
柳阿山佩戴蜃獸假麵,暫時替代明府,隻半時辰不到,他迅速整合眾人,各自分派出了任務,並發布了縣令手書。
燕六郎率先帶領捕班的人,循著上次的避難營方案,將龍城縣城及周邊的百姓們召集,帶去大孤山避難。
而柳阿山,親自帶領剩下的人,前去蝴蝶溪上遊救閘。
不過眼下折翼渠那邊還沒回應,官船還沒駛回彭郎渡碼頭。
於是柳阿山做出分派。
先讓此前從上遊回來預警的官吏們,迅速乘小船返回上遊各個村鎮,公布縣令手書,召集父老鄉親們前去大孤山躲避有可能的水災。
或者就近尋找高山避水,等待後續的官船營救。
而柳阿山暫時留在龍城,帶人去準備相應的防災救閘的物資,聚集在彭郎渡碼頭——這也算是汲取了上一回歐陽戎連夜乘船去上遊救閘、結果匆匆趕至,救閘物資不夠,得就地取材的經驗教訓了。
同時,柳阿山再次派人,十萬火急的前往折翼渠典禮那邊,去把官船開回彭郎渡。
一道道命令自縣衙大堂內分派下去,眾人默契散去,各司其職,各就各位。
整個縣衙宛若一台機器,各個零部件得到穩定補充,緩緩啟動運行起來。
這就像一顆小齒輪,四兩撥千斤般,影響到了龍城縣城這顆大齒輪。
整個龍城縣城也隨之動員鬨騰起來,
就在這時,老實領命後、準備帶手下離開的燕六郎孤身折返縣衙大堂。
在調度公文的柳阿山轉頭看了眼他,退避眾人,將燕六郎帶去後廳無人處。
“你是……明府,還是……”燕六郎扶刀,欲言又止。
柳阿山抬手扶了扶下巴位置,當著他的麵直接摘下了麵具,臉色平靜。
“阿山兄弟!”
燕六郎瞪眼,原本默默扶刀柄的手掌鬆開。
他又是震驚,又是鬆了口氣。
疑竇頓解。
“劍與麵具,老爺給我的,本是其它用途,現在隻能急用。”柳阿山長話短說道,朝燕六郎點頭:“老爺不在,我們得站出來。”
燕六郎皺眉,“阿山的這些安排布置,也是明府的提前安排?”
柳阿山沒有回答,隻是重新戴上麵具,頭不回朝大堂出去,出門前,有悶聲傳來:
“燕兄,我們以前一直默默跟著老爺背後,老爺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其實已把什麼都教給我們了。”
燕六郎沉默。
“我…明白了。”
稍息。
縣衙大門口,某位藍衣捕頭帶領一眾捕快背影匆匆遠去,前去組織縣城百姓轉移避難。
柳阿山繼續留在縣城裡,帶領剩下的官吏們,各處跑動,調集各類搶險救災的物資,聚集在彭郎渡碼頭。
一個多時辰後。
往日擁擠的彭郎渡碼頭,已被清空不少,騰出不少停船渡口,岸邊也堆滿了調運而來的各類物資。
至於周圍原本的熱鬨街市,也在燕六郎等人攜帶縣令手書廣而告之撤退避難後,冷清寥落起來。
柳阿山在碼頭岸邊檢查物資,不時搭上一把手。
他還召集來了原先民勇隊的下屬們,一起整裝待發。
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