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園外的小池塘邊,人頭攢動,奔忙不休。

莊客、仆役、軍士都被動員了起來,趁著冬日水淺,給水塘、陂池清淤。

這不是什麼好活計,但又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河塘裡清上來的淤泥可以肥田,而作為天然水庫的河塘庫容增大後,也能存留住更多的雨水,以灌溉農田——明年春播時,會額外播種一批閒田,以增加糧食產量。

“劈啪!”邵勳鬆開了夾子,一尾鯉魚從淤泥中躍起,落在了草地上,跳動不已。

什長黃彪咧嘴笑了,一個箭步上前,將魚拾起,扔進盆裡。

木盆之中,泥鰍、小魚鑽來鑽去,吐著泡泡。

毛二蹲在那裡,“一二三四”數個不停。

另外一位什長張黑狗也出神地看著這些東西,喉結不自覺地蠕動著。

在他身後,已經有兩位少年在殺魚了。

他們一邊抹著鼻涕,一邊熟練地刮去魚鱗,剖腹去除內臟。

再遠處還有兩位少年,樂嗬嗬地拿著殺好的魚,準備回去燉湯。

“金三、王雀兒有口福了,好生照料,莫要大意。”邵勳跺了跺腳,水靠上滿是汙泥。

金三、王雀兒都是本隊軍士,一個十一歲、一個十三歲,其實都是小孩。前兩天生病了,這會正在營中休養。如今這個世道,想弄點補身子的魚肉是真不容易,也就今天清理水塘才逮著機會了。

“諾。”倆小兒聽到隊主吩咐,行完禮後,飛快轉身離去。

遠近正在載運汙泥的少年們聽了,嘴角含笑,乾起活來也更有勁了。

是的,他們平時隻能吃點粗陋已極的食物——其實,習慣了之後,並不覺得粗陋,因為他們根本就沒見識過公卿士大夫們平日裡吃的是什麼——如麥粥、麥屑粥這類,都是用未磨的埋粒熬煮而成,嘴裡淡出個鳥來。但在看到受傷或生病的人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後,並不嫉妒。每個人都會生病或受傷,現在金三、王雀兒能享受這種待遇,將來自己也能。

太陽灑下的金色光芒,照在人身上,仿佛也更暖洋洋了。

他們這個隊,現在就讓人覺得待著特舒服。

隊主有本事,能教人讀書識字,甚至還特意挑了幾個聰明伶俐之人,額外教習算數。

如果實在學不進,隊主也不強求,反而因材施教。

身強體壯的,就教授刀矛弓箭之術,以增加戰場存活率。

心思細膩的,就管些雜事,比如領來的各類物資的分門彆類、保管分發。

腿腳靈便的,還可以當個信使、傳令兵什麼的。

總之隊主啥都會一點,武藝尤佳,處事公平,讓人信服。

心腸也不錯,夜中查營,還會給人掖掖被角。誰生病或訓練受傷了,想方設法弄來魚肉將養身子。

少年們私下裡笑言,隊主似“老父”,管著一幫“義兒”,他們這五十人像“義兒軍”。不過,也就私下裡說笑罷了,很多人都是有父母的,若再拜義父,還得親生父母同意。

“嘩啦!”邵勳又趟入了水中,繼續挖取淤泥。

在他下去後,十來個少年也跟著下水,一邊乾活,一邊摸著河蚌,嬉笑連連,狀似歡快。

雖然已經接受了數月嚴格的軍事訓練,但他們到底還是孩子啊。

愛玩愛鬨,這是天性。

相比較而言,世家大族的孩子們一個個像小大人一般,從小就學習各類課程,培養城府。

邵勳想起四個月前去過的庾府,聽說他們家的嫡女才六歲,就會寫詩了,這長大後又是一個才女啊。

這可真是……

他這一世快十六歲了,雖然識字,但真不會寫詩。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最好的教育資源都被世家大族壟斷的時候,除非你像曹孟德那樣強行招募落魄讀書人,給戰死士兵的後人開課上學,不然普通人哪來的受教育機會。

再者,如今正值亂世,讀書識字固然重要,但沒以前那麼重要了。有多少本錢乾多少事,邵勳如今想的,是怎麼在這個亂世活下去、活得好。

一天活乾完之後,回到軍營之時,司空府來了個幾個人,給他們隊送來了一批筆墨紙硯。

邵勳心下暗喜,王妃的馬屁沒白拍,這不是起效果了麼?

司空府來人中,其中一個是老熟人劉洽,另外一個名叫王導,出身琅琊王氏,曾仕劉寔府,任東閣祭酒,最近剛被司馬越招攬,在府中擔任參軍一職。

劉洽的臉上有幾分疑惑,似乎在奇怪邵勳怎麼還活蹦亂跳的。

王導則麵色淡然,隻是多打量了幾眼邵勳,但並未多話,完成任務後就走了。

一個軍戶罷了,不值得他多費心思。

邵勳則小心翼翼地把筆墨紙硯收起來。在地上寫字,效率委實有點低,很不方便。

做完這些後,他來到了營房外,看著西邊的晚霞。

這幾天天氣很好,雖然有些冷,但太陽出來後,照得人暖洋洋的。

潘園上下,趁著這陣好天氣,加固了院牆,甚至增修了幾個木質箭塔,終於有那麼點塢堡的樣子了。

院牆之外,水塘清淤、加深,灌溉水渠重新修繕,一些撂荒的農田也被清理掉了雜草,就等著明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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