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的風波尚未興起,便在王導的退讓下平息了。
糜晃親自找來了邵勳,仔細打量一番後,笑道:“還算有點英武模樣。如此,也不枉我與王參軍力爭了。”
“督護厚愛,勳銘記心中。”邵勳不知道糜晃、王導方才的對話,但他不笨,很快就咂摸出了味道。
“不是我,是王妃的大恩大德。”糜晃嚴肅地說道。
“王妃有知遇之恩,督護有簡拔之德,仆皆銘記於心。”邵勳回道。
糜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多餘的話就不說了,這兩隊募兵交給你,好好整飭,勿令王妃失望。至於那些少年、老者,你可有想法?”
“或可安置在莊內,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邵勳回道:“兵貴精不貴多,上陣之時,這些孩童老者若一哄而散,反而會影響士氣。”
“你說得有道理。”糜晃沉吟片刻,道:“那便將他們悉數委於你統帶,你看著安排吧。”
“諾。”邵勳應道。
他對糜晃的印象有所改觀。
在此之前,覺得這就是個典型的不接地氣的士大夫。這一番接觸下來,發現人家身上的閃光特質還是不少的。
首先是為人實誠。
提拔自己為督伯,這是一樁恩德,但他沒攬在自己身上,而是實話實說。
其次是人比較聰明。
在知道自己教習孩童讀書識字後,沒有把他與這些人分割開,而是繼續讓他統帶,充分考慮了他的個人意願。
有些士大夫們隻是喜歡擺爛,但人並不傻啊。
“走,我帶你去見見新募之兵。”糜晃招了招手,道:“這是真正的精壯,身強體壯,熟習諸般器械,有的人甚至是被打散的中軍士卒。還有一些亡命之徒……”
說到這裡,糜晃看了眼邵勳。
嗯,確實身材高大,但畢竟隻有十六歲,身子尚未完全長開,不知道能不能降住這些兵了。
邵勳默默跟在身後。
鐵鎧的甲葉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左弓右刀之下,龍行虎步,意氣昂揚,雙眼之中充滿自信,似乎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兩人很快到了陣前。
整整一百人持矛而立,整齊肅然。
邵勳用專業的目光打量了一下。
這一百人,來源挺雜啊。
有些人看起來魁梧高大,孔武有力,但麵相老實,眼神畏縮,一看就沒上過戰場,也沒“欺負”過彆人,就是個老實孩子啊。
後世曾有個廣為流傳的謠言:老實巴交的人是最優秀的兵員。但在西晉這會,時人在實踐過後,早已否定了這種兵員,認為其“愚鈍”、“暗弱”,不堪戰。
邵勳也不認為這些人有多好,充其量是合格的兵員,而且還得加以改造,遠非優秀的兵員。
還有些兵麵色沉毅,一臉漠然,好像在亂世沉浮中早就消耗掉了最後一絲熱情,磨滅了所有理想,而今不過是個行屍走肉般的殺人機器,活一天算一天,死了算球。
他們一般是洛陽中軍士卒,應該是司馬倫之亂時潰散的,也不打算歸隊了,就在亂世中四處瞎混,隨波逐流。
第三批人則凶相畢露,多為匪賊之流,可能殺過人,還不止一個。
如今這個世道,匪賊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但凡還能搶劫商旅、掠殺百姓,混口吃食,他們又如何願意來當兵受管束?
“這些兵……”糜晃似乎清楚這些人的底細,說了半截後,覺得不知從何說起,隻能道:“好好帶一帶,彆鬨出亂子。”
“諾。”邵勳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來掃去。
有人下意識低頭,有人平靜地與他對視,還有人似乎不忿他的年紀,用略帶挑釁的目光看著他。
哈哈!有意思,老子就喜歡收拾你們這些刺頭。
“邵督伯可以說兩句。”糜晃咳嗽了一下,道。
“諾。”邵勳行了個禮。
隻見他徑直走入隊列中,看著一位麵相老實之輩,問道:“汝何名?”
“章古。”
“為何來當兵?”
章古猶豫了一下,道:“房子讓齊王拆了,沒處去。父母健在時,為我說了門親事,本想去當上門女婿混口飯吃,奈何鄭屠戶已看不上我,退婚了。”
軍中傳來一陣哄笑,章古麵紅耳赤,不知所措。
“你口齒還算伶俐,鄭屠戶卻是走眼了。”邵勳亦笑道:“有什麼本事?”
“殺過豬羊,也殺過牛,手腳麻利,一刀斃命。”章古挺了挺胸,道:“剝皮也很快,還乾淨。”
“殺過人嗎?”邵勳問道。
“沒。”章古臉色一白。
“殺人和殺豬沒什麼區彆。”邵勳說道:“一刀下去,都會痛,都會死。區彆就是豬被殺時,尖聲嚎叫,屎尿齊流。人被殺時,他會反抗,會求饒。你現在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