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永嘉六年(312)七月初一,晴。
從新鄭倉調撥的五萬斛糧食,借用洛陽度支校尉楊寶的船隻順利運抵馬渚。
與之一同過來的,還有從各支屯田軍中抽調的什長以上軍官。
傍晚日頭不甚毒的時候,軍官們紛紛下隊,帶著各自管帶的軍士開始熟悉隊列。
彭陵穿著一身皮甲,手撫佩刀,目光炯炯地看著手下五十餘人。
他敏銳地發現,這支名為黑矟軍的部隊,似乎和銀槍軍編製一樣,一幢約六百人。
河陽三渚總共編成了兩幢人。
陳公特意下令,築城之事由洛陽發來的役徒負責,他們不用參與了,吃飽飯後就定期操練,學習戰陣廝殺之法。
彭陵也跟著一起學了。
他的射箭本領還是當上什長後開始學的,技藝真談不上好,有些愧對他的身份。
學到太陽徹底落山的時候,各隊相繼解散。
軍士們亂哄哄地回到了家中,端起香噴噴的飯菜,大快朵頤。
彭陵想起了遠在鄄城的妻兒,不由得歎了口氣。
人有了牽掛,心就軟了。
但有些執念,他從來沒變過。
他下意識看向洛陽,輕哼一聲後,在一處民宅外席地而坐,吃起了粟米飯。
“隊主,吃過蒸餅嗎?”這處民宅的主人正好是他隊中軍士,出言問道。
“在鄄城吃過,怎麼了?”
“我還沒吃過。”軍士一邊吃著粟米飯,一邊歎道:“聽聞是用豬膏製成的,那得多香?”
此時習慣,有角的動物如牛羊等,其油稱“脂”,如羊脂。
沒有角的如豬狗之類,其油稱“膏”,如豬膏、狗皮膏。
進而引申出民脂民膏,比喻的就是百姓的油水。
有油水的食物,那是真的香。
“好好習練武藝,熟稔軍陣,戰陣上再立點功勞,很容易就升上去了,屆時吃點豬膏蒸餅,還不簡單?”彭陵放下碗筷,認真地說道:“我當年就是在堵陽立功,這才慢慢升到隊主。”
“哪天就升任幢主了也說不定。”軍士恭維道。
彭陵搖了搖頭,道:“除非黑矟軍再擴編個幾幢,不然很難。”
“原來如此。”軍士不再問了,低頭安心吃飯。
他有妻子,外加兩個孩兒。
妻子方才在茅草屋外就著陽光縫補衣物,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
彭陵注意到,此婦人身上穿的是新衣,很明顯是用陳公分發下去的禹山塢白麻布製成的。
她可能就這一身衣服。
有了新衣後,終於不用躲在屋內了。
想到此處,彭陵歎了口氣,彆怪流民愛搶東西,他們是真的窮。更沒人關心他們的喜怒哀樂,隻要有人稍稍對他們好一點,讓他們能夠活下去,並且日子越來越好,就會死心塌地。
軍士的兩個小兒還赤著身子亂跑,被母親喊回來後,大口吃著混合了野菜、樹葉的稀粥,一邊吃,還一邊瞟向父親碗裡厚實的粟米飯。
婦人將倆小兒領到屋裡去了,免得他們流口水後再鬨騰。
男人雖然不再築城了,但一點都不輕鬆。
操練軍陣、習練武藝,哪個不大耗虧空?那點粟米飯根本不夠的。
“明日不用習練武藝,但辨識金鼓旗號,早些起來,莫要晚了。”彭陵吃完後,徑自到河邊洗碗。
不遠處站著大群身著明光鎧的軍士,對他虎視眈眈。
軍士身後是一處草堂木屋,點著燈,遠遠便可聞見荏油的獨特氣味。
那是陳公的居所,至夜還在批閱表章?
彭陵悄然離開,站在河邊,靜靜聆聽著嘩嘩的水聲。
腳前方是一片打理得非常不錯的菜畦,長出了綠瑩瑩的胡瓜,看著非常不錯。
菜畦旁搭了幾個架子,不知道準備種什麼。
馬渚不大,沒什麼秘密。
彭陵經常看見陳公在菜畦內忙活,那幾個架子也是他親手搭的,笑稱瓜豆熟了之後,請大家一起吃。
沒有架子的將官真好,讓人覺得親切。
回到自己的住所後,裡麵全是呼嚕聲和臭腳丫子味。
彭陵取下掛在牆上的環首刀,出了茅屋,在夜色間一下下習練著。
戰場之上沒什麼花巧,比的就是這千錘百煉的一擊。
技藝一線之差,往往就是生死之彆。
高手較技,立分生死,絕不是虛言。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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