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室之中,零散地擺放著許多東西。
邵勳拿起一段布,下意識摩挲著。
春天的時候,他養了一些蠶,本來打算織一些布,哄哄小妻子,以為夫妻情趣的,後來一出征就是大半年,這事就耽擱下了。
現在回來一看,庾文君自己織了一些布,並且裁剪了一番,似乎要做小兒衣裳——不,已經做了,旁邊就放著好幾套。
放下布帛之後,他又想起了今年幕府有關桑林的報告。
陳、南頓、新蔡、襄城四郡從去年開始大量培育桑苗,今年年初移栽,已有約十萬畝桑林。
其實很慢很慢。
這四郡國有7.7萬餘戶,平均一戶也就一畝出頭。
事實上,大部分人壓根沒種,少部分家庭種了幾畝。準確來說,就是在分配給他們的五畝宅院中移栽了,三十畝地是一點沒動,全部拿來種糧食了。
這些積極響應幕府號召的,一般而言都是軍士、官員、小吏家庭,或是與他們有密切聯係的民戶。
庾文君連續兩年,帶著一幫女眷“作秀”,外加官府推動,帶動的風潮也就僅此而已罷了——換個角度想,也不錯了,古代就這行政效率,要啥自行車。
要想快的話其實也有辦法,那就是重新厘定稅製,逼迫這些民戶每年納絹。
這道命令一下,保管植桑熱潮會席卷整個河南。
隻不過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先讓官府在諸營隊自耕農、府兵及其部曲、募兵軍士家屬中繼續力推,同時找來塢堡帥、莊園主,多多叮囑,慢慢恢複整個河南的蠶桑業。
目前看來,一切都走在正途上。
河南百姓精光精光的家底,在經過三年的調整後,慢慢恢複了一些。
這四個郡,加上汝南、潁川以及老丈人整飭了一年的梁國,連成一片,每年都有發展,慢慢成了他征戰天下的堅實根基。
豫西霸主,實至名歸。
在蠶室內枯坐了一會後,邵勳有些煩躁。
片刻之後,忍不住走了出去,站在廊下,目光下意識盯著臥房。
父親在廊下擺了個案幾,置了一個酒壺,倒了兩碗酒,招呼他坐下。
邵勳走了過去,坐下,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稍安勿躁。文君素來心善,定無事。”邵秀輕聲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擔心。
樂嵐姬之前已經生過孩子,生金刀的時候,他一點不擔心。
盧薰沒生過孩子,生獾郎的時候,他有些許擔心。
但文君不一樣。都說一碗水端平,但實際中可能嗎?況且她才十七歲,太小了。
到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內心。
哪些女人是色欲熏心,隻是單純地想集郵;
哪些女人是有用處,集郵的同時利用她們;
哪些女人又是真的很在意……
他發現自己挺可怕的。
若換個世道,比如武人憑借手中刀把子就可以唯我獨尊,而不是麵對各種大大小小的家族和社會風氣價值觀製約的時候,他大概都懶得與一些女人拉扯。
“家裡有些親戚吵吵嚷嚷、哭天搶地。”邵秀又道:“他們可能也找過你,但彆理會,大部分都被我罵回去了。誰有本事,誰沒本事,我一清二楚,都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屁股一抬就知道拉的什麼屎。大部分人連跑腿都不夠格,打發點土地,讓他們募幾戶人幫著耕種,就對得起他們啦。”
邵勳又點了點頭。
“你妹妹還在陽夏,大概年後才能回來了。”
“阿妹在袁家過得怎麼樣?”
“袁衝那個老狐狸,很會做人。長子早些年跟著彆人南渡了,於是就把二子扶為家主,年方弱冠,就開始執掌家業了。這個樣子,你阿妹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邵勳嗯了一聲。
妹妹今年出嫁了,嫁到了陳郡最大的地頭蛇袁氏族中,為袁衝二子袁能正妻。
袁家很多人在八王之亂時期就南渡了,如袁瑰、袁猷等。
袁衝這一房算是動作慢的,除了長子跟著一起南渡之外,其他人基本還留在陽夏,現在完全不想走了。
陽夏袁氏一直非常支持邵勳。
在他剛剛就封陳郡的時候,就巴巴地跑了過來,現在更是攀附得緊,為此不惜讓次子求娶邵勳的妹妹為妻,據說還遭到了一些人暗地裡的恥笑。
但恥笑歸恥笑,老袁是不在乎了,他隻要裡子,不要麵子。
袁能現在已是袁氏名義上的家主,開過年來即將出任郾縣令,此乃潁川屬縣,離許昌不遠,來往也比較方便。
妹妹出嫁後,大侄子邵慎正式迎娶了宜陽杜氏女為妻。
這兩樁聯姻,都是鞏固根基之舉。
後麵還有侄女的婚事,卻不能嫁到大家族裡麵了,必要的平衡還是要掌握好的。
旁邊響起了腳步聲。
邵勳回過頭去,卻被母親揪住了耳朵,道:“小蟲你還愣在這裡乾什麼,文君生了。”
“啊?”邵勳愣了一下,旋爾心中大石落下,喜不自禁道:“怎未聽到哭聲?”
話音剛落,響亮的啼哭聲自屋內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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