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台上,王衍仔細看了一遍檄文,麵色沉凝。
遮羞布被扯開了,事情就要起變化了。
現在臣子們見到天子,言必稱“中興”,天天研究“中興”之術,要求天子施行“中興”之策。
但陳公說了,現在是秦末、漢末,那還中興個鬼。
而且,這份檄文用典頗多,明顯是給掌握話語權的士人看的。士人們看了,自然會討論,討論了就會給出自己的意見。
意見不是隨便給的,因為這隱隱有站隊的意思。
“麻煩事一堆啊。”王衍歎道。
他有預感,討論到最後,須得他出場,引導走向。
“阿爺,陳公此舉”王惠風臉上滿是擔憂之色:“稍稍早了。”
王衍點了點頭,隨後又一怔,下意識問道:“惠風,你為何如此擔憂?”
王惠風低頭看著檄文,道:“陳公素有大誌,奮發十年,方有今日之局麵。若他敗了,河南、河北再度混戰是必然之事。”
“就這些?”王衍追問道。
“嗯。”王惠風輕聲應道。
王衍覺得不對勁。
他剛才問“就這些”,正常來說女兒應該不解、驚訝,疑惑他為什麼會這麼問。但她隻是“嗯”了一聲,這裡麵很有問題,說明女兒似乎把某些事情當做前提默認了。
心念電轉之下,王衍決定再試探一番,隻聽他說道:“老夫若下場表態,王家可就沒有退路了,聲譽也會受損。若不能從邵全忠那裡獲得足夠的好處,可就虧大了。”
王惠風又“嗯”了一聲。
“惠風”王衍看著女兒,問道:“陳公前日說欲來我這裡坐坐,擇彼芝蘭,你”
“父親。”王惠風冷靜地說道:“陳公之意,甚是明了。阿姐終日念叨著陳公,想必心有所屬,陳公亦屬意阿姐,若阿爺不在意名分,可勸陳公納姐入府。”
王衍張口結舌。在女兒麵前,口才竟然毫無用處。
“你”王衍躊躇了下,問道:“聽聞你與陳公多有書信往來?”
“嗯。”王惠風點頭承認,道:“多有關生民之事,另還有各地傳聞消息,我整理後發給陳公。阿姐入府之後,我自會斷了書信往來避嫌,阿爺放心。”
王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道:“也罷,你知道就好。陳公之前和我說,與你兩情相悅,看來是誆我。”
王惠風認真地說道:“這是我的錯,讓陳公誤會了,今後不會再讓阿爺煩憂。”
王衍輕歎一聲,道:“早點歇息吧。”
臨走之前,看了看案幾上的紙張,問道:“還在給陳公寫信?”
“徐州傳來的消息,龐雜無比,錯亂甚多,尚未整理完畢。”王惠風說道:“阿爺放心,這是最後一封了。”
王衍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這麼出色的女兒,多年來不肯再嫁。全忠也是有點本事的,竟然讓惠風產生了些許好感,可惜被他自己作沒了。
狗東西,竟然覬覦我兩個女兒,想一鍋端!
也罷,看狗東西那過分的樣子,惠風過去也是當妾,沒什麼意思,還不如留在家裡。
再者,眼下她心思活絡,沒以前那麼死心眼了,或許還有再嫁之機。
老夫的女兒,到哪裡不是當正妻,還能委屈給人做小不成?
王衍離去之後,王惠風輕輕拂去了心頭的雜念,專心致誌寫信。
銅雀台很高,外麵冷風呼呼地吹著。
寫著寫著,王惠風就放下了筆,靜靜聆聽寒風的嗚咽。
她打開一個小木盒,從中取出一封信,仔細讀著。
陳公來信告訴她,決定出錢贖買安平數萬百姓的性命時,她失神很久,然後揮筆寫了好幾封信給他。
陳公又回信,她再回信
那時候,她的心頭微微泛起漣漪。以蒼生為重者,方為真英雄、大丈夫。
為了河南百姓的生計,她能毫不猶豫地獻出王家的私藏農書。
為了河北百姓的性命,他能壓下一切反對意見,打開私囊,贖買人命。
他們的看法如此相近,他們的靈魂高度契合,他們的心意彼此相通
隻是,此番重讀舊信,激賞之餘,還有那淡淡的惆悵,怎麼都揮之不去。
王惠風覺得渾身無力,伏倒在案上。
和姐姐王景風不一樣,她不是矯揉造作的女子,不會動不動哭鬨不休,她隻是伏在案上,大大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渾身仿佛被抽空了精氣神一般。
良久之後,若無若無的歎息聲響起。
王惠風收拾好心情,先將邵勳的回信撫平,放回信封,裝入木盒。
“啪嗒。”木盒鎖好後,王惠風愣愣地看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