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的人幾乎已經換了一個遍,主要人口其實是新遷來的兗州兵及其家屬,總共五千兵、萬餘口人。
這麼點人,占著黎陽這麼一塊肥沃廣闊的地方,其實完全可以搞休耕製了。
事實上他們也是這麼做的。
幾塊地輪著來,種完第一塊明年種第二塊,種完第二塊後年種第三塊,第四年再接著種回第一塊。
這樣做的好處是巨大的,蓋因土地有充足的時間休養生息,恢複養分,產量更高。
說白了,世界是物質的,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本來光禿禿的一片農田,憑什麼一年後就長滿了高高的粟麥?怎麼變出來的?你變出來這些東西,是不是其他東西就少了?
養分、肥料,永遠是農業生產的重中之重。
可著一塊地使勁往下耕種,又沒有充足的肥料補充,還不給休耕的時間,隻會越種越貧瘠,產量漸漸維持不住。
邵勳在黎陽轉了一圈,最後在一大片草場間停了下來。
從金穀園調過來的百餘戶人還帶了一批牲畜過來,主要是羊,另有少量牛馬,甚至連駱駝都見到了十餘隻。
“難道加速進入北朝了?”邵勳心中暗道。
曆史上北朝胡人政權,在河南、河北、關中養的牲畜那叫一個茫茫多。
爾朱榮傳裡曾記載北方地區“牛羊駝馬,色彆為群,穀量而已”。
如果說北朝前期還有遊牧傳統,比如雙方爭奪城池,你在西門放牧,我在東門放牧的話,到了北魏時期,基本都是固定在一個大致的範圍內且牧且耕了。
“哪裡人?”邵勳喊來了一位金穀園的農戶,問道。
農戶有些緊張,硬著頭皮答道:“河內溫縣人。”
原來是司馬氏的老鄉啊,邵勳笑了笑,問道:“如何去到金穀園的?”
“先為惠皇後招募至廣成澤種稻。”農戶說道。
“後來呢?”邵勳隨口問道。
農戶看了他一眼,猶豫萬分。
“讓你說就說,吞吞吐吐作甚。”邵勳不悅道。
“惠皇後說陳公終日練武,需食肉,便讓我等改種苜蓿,飼養牲畜。”農戶低著頭說道。
此言一出,遠近皆驚。
邵勳張口結舌,突然間明白什麼叫作死了,這還是他逼著人家說的。
同時也有些惱火,羊獻容你是故意的吧?更有些愧疚,那個女人有點瘋,但對他真的沒話說,什麼都給你了,處處為你著想。
“家裡有幾畝地?”他尷尬地轉移話題,問道。
“原本三十畝,現有六十畝。”
“養馬了?”
“養了兩匹馬、一頭牛、二十餘隻羊。”
“六十畝地怎麼種的?”
談到他擅長的領域,農戶也沒那麼緊張了,立刻說道:“二十畝種苜蓿養牲畜,二十畝種粟麥自家啖食,還有二十畝休耕。”
“休耕地一點不種嗎?”
“哪能哩。”農戶苦笑道:“河陽三城要收馬料,乾草還不要,隻要豆子。這二十畝休耕地會種上豆子,三月便可收。”
豆子生長期短,三個月便可收獲,對土地養分消耗少,根瘤菌還有固氮作用,其實是一種非常良好的休耕期農作物。
休耕並不意味著土地荒置,在現代農業中,休耕往往與輪作聯係在一起,即原本種主糧的,換成蔬菜、雜糧,過個一兩年再種主糧,讓土壤有恢複養分的時間。
這種農業生產模式,並不一定就比不休耕可勁種主糧收益低,甚至更高,還能減少病蟲害損失,在沒有農藥的時代非常重要。
當然,這隻能在人少地多的時候這麼搞,當人口爆炸以後,休耕就不太現實了,無法大麵積普及,隻能一季季主糧種下去,越種越虧,越虧越種。
甚至直到民國時期,北方的農田已經非常貧瘠了,小麥畝收也就百餘斤的樣子,但人們沒辦法,還是隻能種,因為人口已增長到四億,幾乎是古代盛世時期的八到十倍,但耕地麵積卻沒有增長八到十倍,畝收比古代也高得有限北朝、唐宋時期,北方上田畝收高,下田畝收低,平均下來也是一百斤左右的畝收,和民國時沒有太大差距。
兩千年間,農業畝產其實增長極其有限。畢竟物質、能量是守恒的,在沒有化肥的時代,無論伱怎麼提高農業技術,邊際效應隻會越來越低。
“你家一年能收多少糧?”邵勳又問道。
“兩年中,收了百四十斛麥子、六十斛豆。”農戶答道。
“幾口人?”
“大口、小口五人。”
邵勳點了點頭,這個收入夠吃了。
五口之家,一年吃六七十斛糧,可勉強果腹,不會飽。但他們家還養了不少牲畜,有奶吃,這就不至於餓了。
休耕地種完豆子,保不齊再種點果蔬,幾個月就能收。
門前屋後再種幾株果樹,就更不缺了。
這就是地多的好處。
南北朝時期,一丁授由幾十畝比比皆是,授田百畝都不鮮見。
這樣的人地比例,哪怕粗放種植,一畝地隻收大幾十斤,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
唐初隻有一千多萬人,男丁授由百畝。
唐人詩句中,哪怕是村子裡的普通莊戶,各種節日也有肉吃,有酒喝。說古代人吃不到肉,並不完全準確,至少在人少地多的時候沒問題。
人少地多的情況下,隻要沒有戰爭,沒有災害,老百姓不但能吃飽,還能最多耕種三年就能攢下一年的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