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上遠遠出現了一隊人。

他們牽著戰馬步行,小心翼翼地避開著農田。

去年秋天種下的小麥即將收獲,卻已被毀得不成樣子。

一部分田地光禿禿的,顯然被人收割走了——多半是鮮卑人。

一部分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倒得到處都是。

田裡有人在收割,多半是拿來喂養牲畜,人是吃不了了。

今年春天播種的粟長勢稀稀拉拉,同樣被踐踏過,但應該有點收成。

河邊有牛羊的屍體,上麵圍著蒼蠅,顯然死去多時,卻不知為什麼沒被人吃掉。

總之——挺慘的。

騎兵身後還跟著一長串的馬車,車上滿是軍資糧草。

馭手、夫役多來自秀容、靜樂二縣,他們滿麵愁容,心事重重,顯然不怎麼樂意。

車隊很快在一處當道而設的營柵前停了下來。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頭裹黃巾的兵士,站得滿坑滿穀都是。

他們有的人正在列陣操練,軍官不停逡巡著,反複糾正著他們的動作。

有的人則奮力揮動鍬鎬,挖掘壕溝,修築土牆,擺放鹿角,一副嚴防騎兵突襲的模樣。

營地內有軍官走了出來,先把新來的義從軍騎兵領到一個山穀中,那裡有粗粗搭好的營房,還有泉水飲馬,附近更有一個草料倉。

“小心點,彆讓鮮卑人摸到近前而不得知。”臨走之前,軍官叮囑道。

“什麼話?我就是鮮卑人,難道自己殺自己?”新來之兵中有人說道。

此言一出,個個都笑了。

現在的義從軍有近七千騎,接近四成是鮮卑人,隻不過他們屬於段部鮮卑,而不是拓跋鮮卑罷了。

剩下的多為羯、烏桓乃至當年從關中招募的雜胡,漢兵反倒沒多少了。

但漢兵沒幾個,軍中口令卻是晉語,讓人很不習慣。

軍官也笑了,道:“好好廝殺吧。”

說話間,有人端來了幾盆乳酪。

眾人一點不客氣,紛紛從鞍袋內取出木碗,直接舀著喝。

走了許久路,都沒舍得騎馬,腹中早就饑餓無比,此物正好。

“之前打得怎麼樣?聽說你們被衝垮了?”說話之人一邊喝著人家送來的乳酪,一邊口無遮攔地問道。

果然,帶他們來的軍官臉上掛不住了,隻道:“山穀中驟然相遇,一時大意,被衝散了。散失了些河穀中的牛羊、糧食,無大礙。賊人一度想衝我們的牧地,攻上山阪時被擊退。”

義從軍官兵們一邊吃喝,一邊聽著。

此人說話怕是不儘不實。

拓跋鮮卑仰攻山地,確實比較困難,因為不是每時每刻都衝得起來。這個時候,往往是弓騎兵更占優勢,羯人或許與他們沒有太大差距,在保衛家園的情況下,士氣相對旺盛,能擊退敵人的進攻。

就像匈奴人在岢嵐、西河乃至平陽西部的山中擊敗拓跋普根一樣。

但匈奴人在晉陽贏過拓跋鮮卑嗎?沒有。

因為晉陽地勢平坦,匈奴騎兵打不過鮮卑騎兵,這就是現實。

羯人差不多也是同樣的問題,不過他們近戰比匈奴強一些。最終結果也顯示在外麵了,河穀的農田被破壞得一塌糊塗,山上的牧場倒是保留住了。

要想和拓跋鮮卑對衝,還是得他們來。

不過,看河穀中正在大修營寨的樣子,似乎不打算和鮮卑騎兵硬碰硬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撈到與敵人硬衝硬打的機會。

天池宛如一麵藍色的鏡子,鑲嵌在連綿群山之中。

森林、白雲、飛鳥倒影在鏡中,宛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嘩啦!”邵勳將竹簍倒向湖麵,數條大魚甩著尾巴,一眨眼就不見了。

天池是高山湖泊,附近其實還有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湖池,與天池一起構成了這個高山湖泊群。

站在湖畔邊,景色美不勝收,更兼視野開闊,讓人心曠神怡。

邵勳對天池沒什麼了解,唯一的印象還來自後世。

齊後主與馮淑妃獵於天池,周師逼平陽,晉州告急,從旦至午,驛馬三至,後主“更獵一圍”。

這個事情實在太有名了,同時也說明了天池的魅力。

尤其是北朝君主,喜歡帶著文武大臣、幾萬兵馬四處巡遊,天池經常是光顧之地。

魏孝文帝來過,高歡來過,高洋來過,高緯來過,隋煬帝也來過……

楊廣甚至在此置汾陽宮避暑,用了一次以後再也不用了,四個月後巡視北塞,被突厥始畢可汗帶來的大軍圍於雁門,父子抱頭痛哭。

邵勳這種亂世凶人的勇氣不是楊廣可比的。

站在天池邊,遠遠可瞧見丘陵中隱約可見的敵騎,他卻依然有閒情逸致在這裡釣魚,且氣定神閒,沒有空軍。

劉昭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軍謀掾張賓正向他講解禦敵之法:“汾水通舟楫、木筏,五月秀容有麥收,可經汾水轉運至靜樂、天池,後顧無憂。步卒於山下立營柵,當賊通路。府兵驍銳,黃頭兒忠勇,有此八千餘步卒,拓跋氏必不能破,隻能繞山迂回。府君便可大起兒郎,於阪道之上馳射,擊退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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