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念頭來得總是很突然。
方才聽見那些人談話的時候,判斷了外麵大致的建築結構,又認出那位「老洪」的身份,何考突然想到,這裡可能就是已廢棄的歡樂山穀遊樂園項目。
這棟建築應該是項目中心位置的室內商業街。
那裡進門後有個很大的廳,歡樂山穀還開業時,廳中有不少擺推車的商販,再往前走,左右各有一條室內步行街。兩條步行街在另一端連通,人可以在室內轉一個圈。
兩條平行的步行街,一共有四排商鋪。靠外側的兩排商鋪主要經營特色餐飲,後牆有窗戶,可以看見建築外遊樂園中的風景。
內側背靠背的兩排商鋪,因為結構的關係,內牆當然就沒有窗戶了,而麵朝走廊的那一側是敞開的,可能還裝了卷簾門或玻璃門。
但這間屋子四麵牆完整,有一扇正常的房門卻沒有窗,顯然不是商鋪,看上去設計得極不合理,不適合當辦公室也不適合當宿舍……
它應該是內側那排商鋪儘頭的一間小庫房。
方才趙還真用手電筒對著他的臉,他看不清光線後麵的東西,可是扭著頭往下看,眼角的餘光中,貼牆根的地麵上有不少散亂的雜物,牆角還看見幾串斷線散開的破損手珠。
手珠似是蜜蠟質地,同樣的東西黃小胖平日也戴著一串。何考在歡樂山穀室內步行街的商鋪中也曾看見過,看來庫房裡還有扔掉不要的。
趙還真等人出去的時候,電筒沒對著他的眼睛,他看見了走廊外對麵屋子的情況。對麵也不是商鋪,而是外側那排商鋪儘頭,似是辦公室的屋子。
那間屋子原先肯定是有門的,但此刻就剩下一個空牆洞,連門框都沒了。這裡廢棄後很多東西都被拆走了,當地村民也偷偷進來搜刮過。
那間屋子是有窗戶的,玻璃早就破了,視線穿過麵對麵的兩扇門,再穿過那邊的破窗,樹影間隱約可看見一個摩天輪的輪廓,離得並不遠。
此刻是晴天,有些星月光,所以夜裡還能看見點東西。門隨即就被關上了,但就是這麽一瞥,何考已能印證自己的判斷。
正因為搞清楚了這裡是什麽地方,何考才心下稍安,漸漸恢複了感知……就在這時他好像聽見了什麽奇怪的聲音,伴隨著微弱的啜泣聲。
「娥總,你終於醒了?」何考儘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彆再讓她受更多驚嚇。
「我醒了,剛才就醒了……你跟那些人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這裡是什麽地方,他們都是什麽人?」
許是因為戴了頭套的原因,她的聲音就似被什麽東西堵著,虛弱壓抑帶著一種破碎感。
高雪娥醒來的時間,比預計的要早得多,綁匪可能也怕劑量掌握不好,所以給她捂口鼻的迷藥很淡。
她是被紮帶勒醒的,也是被涼意凍醒的,同時還是被聲音吵醒的,更是被憋醒的。
睡覺前加班處理點工作,茶喝得比較多,假如此刻還在家裡的床上,她應該會起來上洗手間,實在有點憋不住了。
她恢複意識的時候,正好聽見小套給了何考正反兩個大耳光,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卻非常害怕,夾緊雙腿縮著身體一動都不敢動。
方才旁聽了整個審問過程,剛開始是越聽越迷糊,後來是越聽越驚訝,她一度居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對受到驚嚇丶精神甚至有點崩潰的人,有效的安撫方法並不是告訴她彆害怕,那樣其實沒什麽用。
可以試試連續給其各種刺激信息,能引起注意丶轉移其情緒……比如有時候打一個耳光,反倒能令人清醒,也是同樣的原理。
什麽是隱蛾?高雪娥感覺就跟聽小說故事一樣。
與武岩駿以及錢固然丶林青霜見麵的過程,何考交待得非常詳細,針對綁匪的各種疑問,他解釋得也很合理。
高雪娥就算剛開始雲裡霧裡,到後來大體也聽清楚了。就算是小說故事,她也不是沒看過小說,隻是感覺在現實中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可偏偏事實就在眼前。
何考挨揍的時候,驚懼感又會突然閃回,她本能地想尖叫,可又咬緊牙關繃緊身體死死地控製住自己。
何考在當時的處境下,不知道她早就醒了,但這卻騙不過趙還真等人。趙還真卻故意沒點破,也不知是打的什麽主意。
當趙還真和小套暫時結束審問,關門出去之後,屋裡突然又恢複了寂靜。高雪娥的精神從最緊繃的狀態,突然有瞬間的鬆弛,身體一時沒憋住……
她的感覺被拉回到漆黑冰涼的現實處境,終於哭了出來,卻強忍著不敢發出聲音,然後就聽見了何考的話,於是抽泣著反問。
何考答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丶他們都是什麽人。」他明明是知道的,此刻卻沒法說出口。
高雪娥:「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何考:「是真的,都是真的,都是我的親身經曆。」
高雪娥沒聲了,過了一會兒才囁嚅道:「你能再說一遍嗎,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剛才是小套審何考,問答之間信息比較破碎,並不連貫。
對隱蛾丶術法丶術門丶術士的介紹,何考肯定沒必要都詳細複述一遍,他主要隻是講自己近期遭遇的幾件事。高雪娥大體聽清楚了,但還有很多地方不太理解。
都這種情況了,高雪娥難道還要滿足好奇心嗎?這也不完全是因為好奇心,至少得搞清楚狀況丶判斷自己究竟遭遇了什麽事。
這是一種企圖自救的本能,隻要還能保持清醒,往往越害怕越是如此。
何考暗歎一聲,以儘量清晰的思路,給高雪娥做了一番簡短的介紹。
說話時他儘量控製情緒,進而注意控製好語音丶語調和語速,顯得既害怕又無助,既惶恐又茫然……企圖抓住什麽的樣子。
修觀法能控製情緒,這種控製並不僅僅是消除的意思,不害怕保持冷靜是一種控製,讓自己進入害怕的情境也是一種控製,更彆提他本就很害怕。
他斷斷續續講了大概二十分鐘,不僅解釋了什麽是隱蛾與術門,甚至也解釋了自己的父親當年可能就是隱蛾。
他小時候並不清楚父親亡故前的遭遇,直到最近才聽錢固然等人提起……至於那段錄音的事他當然沒提,隻說是錢固然告訴他的。
高雪娥聽應該是聽明白了,但相不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高雪娥:「你家的事,我也聽說過一點……他們抓你,是為了找到那個隱蛾,對嗎?」
何考:「應該是的。」
高雪娥:「可他們為什麽要抓我?」
何考低下頭:「我也不知道啊……我一覺醒來,就出現在這個地方,變成了這個樣子……我隻比你早醒來那麽一小會兒!」
假如此刻有人能在黑暗中看見他的神情,會發現他顯得比高雪娥還要驚惶。他不敢露出破綻,也沒辦法對高雪娥說太多,因為不僅屋裡有竊聽器,外麵的人也有本事能聽見。
高雪娥突然道:「我想起來了,三個月前,我家出了一件怪事,我還報了警,可是警察也沒有察出來任何東西……難道就是隱蛾乾的?」
她終於想起這茬了,看來娥總比自己原先認為的情緒更穩定丶人也更聰明,何考做詫異狀:「什麽事?」
「一盤蘋果變成了桔子……天呐,他是不是個變態,在偷看我洗澡?」高雪娥講了那天報警的事,但突然間最後那句話,讓何考有點沒反應過來。
驚呼之後又是驚惶,高雪娥沉默了片刻又顫聲問:「小考,我們會不會死?」
何考:「我不知道,希望有人能來救我們。」
高雪娥似是在自言自語:「隱蛾究竟是誰呢?」
何考的語速變快了:「我不知道!聽說這件事之後,我看誰都像隱蛾丶看誰都有嫌疑,成天疑神疑鬼的!」
趙還真等人說是出去抽根煙,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這煙也應該早就抽完了,他們遲遲不進來顯然是另有企圖,就是為了偷聽何考與高雪娥會說什麽。
有時候強行審問,未必能得到滿意的答案,但換一種方式,卻有可能讓對方主動提供線索。
趙還真與師弟梁凱的習慣果然很像,不僅都會用手電筒在黑暗中照人臉,也都會主動創造機會讓人露出破綻,自己則躲在暗中窺探。
門外走廊儘頭靠近大廳的位置,趙還真踩滅了一根菸頭道:「這小子有問題!」
旁邊有人道:「我沒看出來有什麽破綻,他說的應該都是實話,跟我們掌握的情況能對上。」
小套也附和:「我看他的反應也不像是假的。」
趙還真:「正是沒破綻才有問題,我總覺得他說話太有條理了,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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