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燃了一夜未熄,天將明時分,從遠處依然能看見山脈間冒起的黑煙。
黑鴉盤旋在陳軍行軍隊伍上方啼鳴,底下軍士們神情頹然,步伐疲軟。
竇建良坐在馬背上,臉上還帶著被山火中的濃煙熏出的炭黑,神情鬱憤,他聽著半空中的鴉啼聲,氣急敗壞吩咐底下人:“把那幾隻破禽給老子射下來!”
立馬有擅騎射的軍士架起了弓箭,咻咻幾箭射出,空中的黑鴉墜落進官道旁的草叢裡。
竇建良這才解氣了些,從鼻孔裡溢出一聲冷哼。
同裴軍的此番交手,縱然他們全然沒有想開打的意思,可兩撥人馬自半山腰上一撞,哪能不見血光。
竇建良折了幾千人馬才成功甩掉裴軍,憑白損失這麼多將士,他心中自是窩火至極。
但更讓他恨得牙癢癢又提心吊膽的,卻是兩邊燃起的山火都太蹊蹺了些。
火怎麼就恰好從他們埋伏地後方燒過來了?將他們逼下山同裴氏的兵馬撞到了一起?
是袁放的後手?
可袁放的人若是能殺出重圍,護著袁放逃命不是更為妥當?
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點在於,對方明顯對他們藏身地了如指掌,如若不是袁放的後手,而是在場還有第四方勢力,為何一直都沒見人現身?
竇建良越想越覺得邪門,難不成是撞鬼了?
隻要袁放死了,那即便是撞鬼也沒什麼可怕的!
竇建良眼神一厲,問左右:“竇傑回來了沒?”
跟在他後方的將領們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瞧去,沒見著被竇建良派去殺袁放的心腹,離竇建良最近的那名親信才道:“沒見著人,應是還沒回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時候了還沒回來,隻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竇建良臉色便更難看了些,他不在乎竇傑是否死在了戰場的,在乎的是袁放死了沒。
但事已至此,也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隻盼裴軍那邊沒留袁放活口才好。
以他手上這支軍隊當前的慘狀,回營地找範遠複命賣慘是無論如何都夠的了。
竇建良定了定心神,暗自盤算著,隻要他來一出惡人先告狀,如原本所盤算的那般,把過錯都推到袁放身上,說他是為了貪功壞了大計,叫裴軍有所警覺,並且裴軍人數也比他們預想的人數多出兩萬來,他救援不成,為了不再平添傷亡,才撤軍的,範遠便也不能發作他什麼。
畢竟裴軍援軍人數有誤,這是不爭的事實。
即便袁放落在了裴軍手上,後麵攀咬他,他也可咬死了袁放是為推脫他自己的罪責汙蔑他!
謀劃好一切後路後,竇建良這才在馬背上長舒了一口氣,他下令道:“全速行軍,回駐地!”
如今他最擔心的,反倒是俞文敬那狗賊!千萬不能叫他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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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方便統率,梁、陳、魏三方營地離得並不遠,竇建良一路急行軍,終於趕在太
陽升起來前回了陳營駐地。
他氣急敗壞地走進中軍帳,將手中馬鞭重重扔至桌上,衝左右喝道:“把俞文敬那老賊給我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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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建良剛接過一盞侍從奉上的涼茶欲喝,聞言虎目一瞪,怒而摔了手中碗盞,大喝:“廢物!不是讓你們把人看在帳中麼!”
竇建良能被南陳派來梁地當陣前主將,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輩,他對俞文敬的示好,一直都是將信將疑,會選在今夜借機除去魏軍,也是自認有了足夠的把握。
但在大軍開拔前,卻仍是吩咐底下人,將俞文敬軟禁在了帳中。
權力場上的人,會麵相談甚歡、一見如故,背地裡卻互相提防是常態。
隻要今夜成功劫糧並坑殺了裴、魏兩軍,他立下頭功,回來再禮遇俞文敬,不管對方私心裡如何,但至少明麵上,依舊會對他尊崇有加。
竇建良從刀劍架上取了佩劍,怒氣衝衝殺去軟禁俞文敬的軍帳,一把揮開賬簾時,還在怒喝:“軍中守衛森嚴,他一把老骨頭,還能遁地逃了不成?”
待看清軍帳後邊被人用利器劃開的一道半人高的大口子時,愈發怒不可遏,對著負責看守軍帳的守衛當胸就是一腳,大罵:“廢物!”
親兵檢查了帳內,在桌上發現一封未落漆的信,拿過去遞與竇建良:“將軍,那奸賊留了信與您。”
竇建良怒氣未消,抖開信紙一目三行看下去,越看到後麵,麵皮抽動越明顯,臉色難看得仿佛是要吃人。
到後最後甚至一把揉壞了信紙,又一把掀翻帳內的長桌,怒吼:“狗賊!俞老狗賊!”
親兵們從未見過竇建良如此失態模樣,有人小心偷瞥了一眼被他揉破扔至地上的信紙,但見上邊前幾行寫著:
“承蒙竇公厚待,某已回裴營,吾主對竇公甚為賞之,公若肯為吾主所用,吾主必器之,若公抱節不渝,吾主唯有痛心失公,將公與吾之所謀,悉數告知與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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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隻是紅日還未曾升起。
錦城門樓上,全是被炮石流彈砸出的凹印,縱然梁軍這一夜的攻城隻是佯攻,但樣子還是得做足,不然怕意圖太明顯,反而讓城內的裴軍生疑。
城牆上黑煙滾滾,城樓下方的空地上,也被裴軍還擊的炮石砸出數個黑乎乎的石坑。
那些用投石車投擲的炮石,都用繩網裹著刷了一層黑乎乎的火油,投擲時點燃外層的繩網,從城樓上空飛過便極具威懾力。
若是有兵卒被砸中或是被崩裂的碎石傷到,即便沒當場喪命,後續的傷口感染也能再進第二回鬼門關。
裴頌站在城樓上,望著下方如黑蟻般排列的梁軍軍陣,目光掠向最後方被梁軍團團圍住的主帥軍陣,唇邊溢出涼薄笑意:“這梁將從前未聽過其名號,用兵倒還算可圈可點,可惜了。”
負責守城的主將韓祁順著裴頌的目光
() ,往範遠所在軍陣投去一瞥後道:“此人名喚範遠,從前一直被長廉王放在坪州,有陳巍的聲名壓著他,才不曾顯山露水。末將這數月來,大大小小的戰役與其交手了不下十餘場,此人用兵極為謹慎,可以說,是從不打無把握的仗。”
裴頌嘴角的笑弧微深:“所以我說可惜了。”
韓祁看著裴頌那笑,再看戰場上的範遠,皺了一下眉,似想說什麼,底下人卻前來通報:“司徒,俞先生回來了。”
須臾,一赭衣老者便被人引上了城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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