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垚拄著拐道:“休要自亂陣腳,不過是裴賊使詭計一時小人得勢。”
說罷又吩咐侍衛帶李洵先下去歇息片刻。
李洵被侍衛攙扶著,還記掛著範遠的傷,道:“範帥身上的毒,軍醫也束手無策,需儘快趕回忻州地界召請名醫……”
看過範遠眼瞳和舌苔的老者起身道:“取黃花地丁、半邊蓮各兩錢,生甘草半錢,赤芍、澤瀉各一錢,煎服個兩三日,毒素便可清了。”
李洵這才注意到了老者,見對方雖須發皆白,身形卻並不佝僂,一雙眼更是神光內斂,有種超脫塵世的逍遙之感,瞧著明明和善,卻又有一股迫得人不敢與之直視的威嚴。
李洵想到李垚去王梁山請的那位故友,頓時激動起來,近乎語無倫次地道:“您……您是尉遲老將軍?”
尉遲跋笑道:“老夫卸甲之時,你應還未入仕,竟認得老夫?”
一聽老者這話,李洵更是狂喜,腦中緊繃了一路的弦驟鬆下來,道:“您雖在明誠祖稱帝前便自請了歸隱,但誰人不知,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您一手打下來的?”
尉遲跋聽得這話,麵上的笑卻不甚明顯地收了收。
李垚則對李洵道:“你帶守義下去歇息片刻,先照著這方子抓好藥,給守義煎服一帖後便繼續趕回忻州,留兩千人馬與我即可。”
守義是範遠的字。
李洵剛覺著尉遲跋聽完他那誇讚後的反應有些奇怪,一聽李垚此言,當即也顧不上思索那怪異之處,急道:“萬萬不可,令公!裴頌此番親自率兵追擊我等,加上竇建良那狗賊手上的陳軍,已是不下五萬兵馬,意在屠了我等前線梁軍後,繼續南下,直取蔽於太阿山後的三州一郡啊!”
他說出那個慘然的事實:“兩千人馬守在瓦窯堡,也阻不了裴頌大軍多久,令公和尉遲老將軍萬不能有任何閃失,日後替公主再次北伐,還需倚仗兩位,你們隨範帥一道先避回忻州,下官在此多拖延些時間!”
說到再次北伐,他聲音裡已透露出些些許哽咽。
溫瑜初時一定要奪下忻、伊兩州和陶郡作為坪州北邊的屏障,就是因為太阿山脈將這三府遮蔽其後,可阻北方兵馬南下的攻勢。
李垚道:“從瓦窯堡到忻州還有兩日的路程,要想不被裴頌攆上,瓦窯堡至少也得撐上半日。”
李洵剛欲同他保證什麼,便聽他繼續道:“此戰最重要的,卻是必須狠挫裴頌的勢頭。”
李洵怔怔望著他。
李垚看向北邊天際,滿是褶子的眼皮下,因蒼老而灰翳泛藍的瞳仁裡藏著叫人看不清的神色:“你也說了,裴頌親率五萬大軍南下,是為了打散前線梁軍後再取太阿山後的三州一郡。他敢拋開北境戰場如此行事,說明北境戰場上必然也發生了什麼我們還不知的變故。”
“守義重傷,竇建良叛降,又被裴頌一路貓戲老鼠般追趕,底下的將士們,還有何士氣軍心?即便僥幸逃回忻州了,也不過是把惶恐帶回後方
的梁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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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瑜以聯姻換來梁、陳兩方結盟,陳軍卻在前線叛降裴頌,還捅了梁軍刀子,消息一旦傳回後方的梁營,那三州一郡必然也會狠狠震蕩一番。
甚至對南陳的不滿,或許都會演變為對溫瑜的不滿。
而任何勢力一旦內部有了嫌隙和隔閡,再一受外力打擊,隻會崩成一盤散沙。
這也是裴頌有自信率兵南下的緣由。
還有一個隱患則在於,若是魏岐山在北境的戰場也當真失勢了,屆時裴軍勢頭更甚,梁軍軍心和士氣隻會更加潰散,談何再抵擋裴頌?
李垚見李洵愴然不語,便知他已明白各中利害關係,道:“除了我們兩個老東西,這天底下也無人能在此阻裴頌,再叫他狠摔個跟頭了。你們回到後方梁營後,擔子亦不比我二人輕,如何重整軍心、士氣,布局再次北伐,都不是易事。”
李洵聽得老淚縱橫。
李垚繼續道:“梁營不能散,即便伐裴頌攻回洛都已無望,為了公主的安危,也要把這班子撐下去。若有那麼一日,大梁重歸吾主,黃土之下,勿忘撒杯薄酒祭告就是了。”
那白發蒼蒼的老者,囑托的最後一句話是:“仲卿啊,我便把公主托付與你了。”
李洵雙手執攏,一揖到底,心痛如絞地哽咽喚出一聲:“令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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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遮蔽了日頭,風吹得城樓牆頭上的旌旗獵獵作響。
李垚和尉遲跋站在女牆前,李洵帶著範遠和大梁殘軍回程的軍隊已行遠,李垚說:“老東西,看來我請你出山得不是時候啊。”
尉遲跋捋須笑道:“依我看,正是時候。”
兩個老友相視一眼,具是一笑。
過了會兒,李垚仍是感慨萬千地道:“可惜不能再叫你見上一見吾主了。”
尉遲跋道:“隻不知其音容,但已算見過。”
李垚詫異朝老友看去。
尉遲跋說:“能在敗局之下博弈出南境的三州一郡,又能得這般多賢臣擁護,何不為帝相?”
聽得老友這話,李垚拄拐笑開,再看向南方群山時,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許多,隻是眼中藏了些作為長者的遺憾和淺哀。
“你說大梁氣數未儘,我信。”尉遲跋繼續道。
“在這時候叫你打聽到我行蹤,大抵就是天意。”
“天意要我再護這大梁最後的氣數一程。”
李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