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她這個話是看著哪說的。

楚珣確信。

至少肯定不是對著臉。

他稍稍掀起眼瞼,瞳仁被燭火照得半明半暗。

“嗯?”

他懶懶靠近了些,垂著眼看向聞吟雪,“聞大小姐這是對我哪兒不滿意?”

楚珣在哪兒這兩個字上,似有若無地咬重了點。

他靠近的時候,聞吟雪才發現,楚珣好像喝了點酒。

酒氣並不濃重,隻是淡淡的一點。

聞吟雪眨了眨眼,“其實說起來的話,都挺不滿意的。”

“但如果楚小侯爺非要問的話,就是,其實我之前就已經發現了,你的麵相吧,看上去很是體虛內空。”

她接著道:“恩,你也知道的,以前我和你說這個是不太合適,但是現在你我三拜已成,所以我才特意想著,今日來提醒提醒你。”

她的瞳仁濕漉漉的,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尾音很軟。

好像有一枚羽毛,輕飄飄地拂動。

楚珣似笑非笑地答:“所以。”

他語氣淡淡,“聞大小姐的意思,就是說我不舉?”

她好像,也沒這麼說吧。

聞吟雪完全沒想到他根本就不在意這個。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所以他才一點都不驚訝嗎?

聞吟雪思忖,一時沒開口。

楚珣看她一眼,抬步朝著這邊走過來,抬手勾住扣袢,散漫地撥弄了幾l下。

他的神色已經分辨不清,隻能看到手指在燈下如玉,就這麼緩慢地,仿若淩遲一般地把玩著衣上的扣袢。

越來越近。

鋪天蓋地的遐草香氣籠罩上來。

聞吟雪眼睫輕顫,從床上起身,但麵前就是楚珣,無處可去,她隻能走到床邊的方隅之地。

此處狹窄,她的脊背幾l近貼在牆壁之上。

時近初夏,燭火晃動。

漏窗上人影幢幢。

楚珣像是覺得興味,在她身前停住,問道:“躲什麼。”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我這不是,不舉麼?”

細密的感觸從背脊處傳來。

楚珣此時步步緊逼,聞吟雪從來都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她抬起頭,“誰知道有沒有偶爾好使的時候?況且楚小侯爺現在惱羞成怒,說不定就突然好轉了呢?”

楚珣:“哦?那看來聞大小姐還挺了解我。”

聞吟雪手撐著身後的矮櫃之上,她歪了歪頭,“其實也不算是了解你吧。是我這個人就比較博聞強記。”

“……”

楚珣哼笑了聲。

他沒再說什麼,隻是隨手拿起被聞吟雪留在床上的喜帕,撥弄了下穗子。

“蓋上。”

聞吟雪此時大仇得報,她看向他,難得耐心道:“做什麼?”

楚珣回道:“等

會兒喜婆就過來了,還有合巹酒沒喝。”()

聞吟雪不太能飲酒,她想到這個皺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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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一直都帶著頭頂上的鳳冠,很是沉重,讓她整個肩都在酸痛,連此時抬起手都覺得累。

她沒接他手中的喜帕,使喚楚珣道:“你就不能幫我蓋上嗎?”

“不能呢。”楚珣將帕子拋給她,“我體虛。”

“……”

他應該是真的很體虛吧。

不然也不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聞吟雪可憐地看他一眼,大發慈悲地沒和他計較,拿起帕子覆蓋在她的鳳冠之上。

這裡距離床榻並不遠,聞吟雪肩膀實在是酸痛,有些抬不起來,是以也懶得掀開喜帕,憑著感覺走回榻上。

喜帕覆蓋之後,她的眼前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聞吟雪往前走去,隻記得從這裡回去路上並沒有什麼阻礙物,卻全然忘了榻前還有一個低矮的台階,她反應不及,腳下不穩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輕而易舉地扶住了她的後腰。

也隻是一觸即離。

他居然有這麼好心。

可能是怕她把這個消息傳出去所以才想方設法討好她吧。

聞吟雪沒多想,掀開喜帕的一邊,坐回了床榻之上。

她的手沒有放下去,看向楚珣。

隻見他隨便靠在床邊,察覺到聞吟雪的視線,才慢慢悠悠地轉過來。

聞吟雪想了想道:“其實楚小侯爺你也無需擔心。此事我也不會聲張出去,畢竟於我的顏麵也有損,但你也不要諱疾忌醫,在你我和離以後,你多找點醫師來調養調養,雖然我是不太介意,但是你的下一任夫人未必也會如我一樣不介意。”

她自認她這番話很是真誠,楚珣心裡一定感激至極吧。

楚珣掀起眼瞼看她一眼,語氣如往常一樣倦怠。

“多謝提醒。”

好言難勸該死鬼。

聞吟雪明明已經覺得自己足夠好意了,他卻一點都不領情。

也沒什麼所謂。

反正也與她無關。

屋中沉寂,盞茶功夫後,喜婆才姍姍來遲。

她似乎是詫異楚珣此時居然在寢屋之中,畢竟尋常人家,在外宴中敬酒也要敬個一個時辰,喝的酩酊大醉再回來的也是常有。

今日侯府設宴,更是空前盛大,來來往往的官宦不知凡幾l,宴上推杯換盞,她全然沒有想到楚珣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喜婆隨即笑道:“看來世子與夫人實在是感情甚篤,世子也就出去這麼會兒功夫,就回來了。隻怕是不放心夫人此時一個人在這裡,怕夫人覺得空等無趣吧。”

喜婆自認這話說得很是妥帖,誰知話音落下,卻完全沒人接她的話。

死一般的寂靜。

喜婆笑容停滯片刻,隨後很快接道:“吉時已到。新郎該揭帕子了。”

旁邊的小丫鬟立刻應聲,捧著一個托盤

() 走上前去,隻見漆黑沉木托盤之中,靜靜躺著一枚金色秤杆。

楚珣接過,挑開了緙絲錦帕。

遠處傳來細碎的人聲,即便是之前聞吟雪已經掀開喜帕與楚珣對視過,但此時被他掀開喜帕的時候,她看著他站在滿室喧嚷之中,她還是心下一滯。

他漆黑的瞳仁裡,隻能看到她縮小的倒影。

洞房花燭,新婚燕爾。

她從來沒有想過站在對麵的人,會是楚珣。

旁邊的丫鬟喜婆看到聞吟雪的瞬間,完全就能理解為什麼楚珣這麼快就趕回寢屋了。

有這麼一位新娘在房中等著,誰又會願意前去喝一兩個時辰的酒。

喜婆愣住許久以後才終於想起來要喝合巹酒,另外一位丫鬟會意上前,拿出兩杯小小的酒盞,遞到楚珣身邊。

楚珣隨手拿起一杯,遞給聞吟雪。

因為坐著的緣故,聞吟雪此時隻能堪堪平視他的腰腹,他今日鞶帶收得緊,下麵的玉墜還在輕輕晃動。

楚珣居高臨下,提著酒盞到聞吟雪頸側。

很近的距離。

幾l近可以說得上是耳鬢廝磨。

儘管已經極力避免,但是他的護腕還是難免地碰到聞吟雪的肌膚。

細細密密的癢意。

楚珣俯身低頭,束發有些落下,這麼近的距離,聞吟雪幾l近可以看到他細密的眼睫。

還有那顆,不可言說的小痣。

楚珣在此時略微側頭,低聲問道:“怎麼?”

聞吟雪抬眼,“什麼。”

他的語氣好像是有點笑音,帶著熱流,輕輕飄飄地落在聞吟雪耳畔。

“聞大小姐。你方才的時候,好像看了我六次。”

聞吟雪倒也沒有否認:“我隻是惋惜你長得還算是有姿色,卻偏偏體弱罷了。”

“這樣。”楚珣哦了聲,“所以,今夜的洞房花燭,聞大小姐覺得還挺可惜?”

聞吟雪敷衍道:“有點吧。但還行。”

楚珣抬頭,將手中酒一飲而儘。

他隨意道:“讓聞大小姐失望,那還挺不好意思的。”

聞吟雪倒是寬宏大量道:“沒事的。其實也不是你的錯。”

楚珣指尖轉著酒盞,沒應聲了。

聞吟雪此時指尖拿著酒盞,沉思片刻,才抬起脖頸飲儘。

其實這合巹酒並不算是烈,但她向來不勝酒力,是以還是嗆得她咳嗽兩下。

原本沾濕的眼睫更為濕濡,好像是初春時節的細雨濛濛。

喜婆與丫鬟在之前飲酒的時候就已經悄聲退下。

此時的寢屋之中,隻剩下他們兩人。

此時無人,聞吟雪頭頂這枚極為沉重的鳳冠終於可以取下,她抬起手,抬手解開外衫,隨後才一點一點地取下發鬢間的珠釵,最後取下鳳冠的時候,她忍不住看向在一旁無所事事的楚珣。

“你就不能過來幫我搭把手?”

“不太方便吧。”

聞吟雪抬眼,“怎麼不方便了?”

楚珣唔了一聲,“這不是方才合巹酒的時候,聞大小姐就已經覺得今夜很可惜了嗎?現在我再與你做這麼……親密的事情,豈不是讓你更加把持不住?”

“……”

聞吟雪撐著下頷,誠懇道:“放心吧。其實我可以克製。”

楚珣抬起眼睫對她對視了幾l瞬,可能是在思忖,片刻後,才慢吞吞地走過來,抬手取下她發鬢間的發簪,然後漫不經心稱讚道:“那你意誌力,還挺好的。”

聞吟雪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被他帶偏了。

但是又說不上來這種不對勁。

她發間的珠釵一點點地在減少,逐漸變得素淨,最後隻剩下那頂鳳冠。

楚珣輕而易舉地拿起,然後放在一旁的妝奩之上。

他道:“行了。”

聞吟雪揉了揉肩頸,隻覺酸脹難忍,加之帶妝了整整一日,她解開最外側的雲肩問道:“淨室在哪?我先去洗漱。”

楚珣指了個方向,“左轉。”

聞吟雪從自己的衣箱之中找出寢衣,隨後按照楚珣所指的方向往前走去。

他的屋中布置與她的全然不同,聞吟雪穿過屏風,才看到淨室。

浴池周圍都是暖玉,即便是冬日踩在上麵也絲毫不會覺出涼意。

中間的浴池極大,池中水還在泛著熱氣,往上蒸騰。

聞吟雪指尖在浴池之中碰了一下,確認水溫合適,才開始脫自己身上這件嫁衣。

這件嫁衣極為繁複,珠玉絛絲彼此交錯,她解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辦法,不得已隻能踏出淨室。

楚珣聽到聲響,剛想問她是不是沐浴完了,卻沒想到向自己走來的聞吟雪,還在解嫁衣的扣子。

他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

聞吟雪其實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可是此時除了求助他也沒有旁人了,她隻能小聲道:“楚珣。”

“你能不能幫我解一下身上的嫁衣?”

楚珣甚至都沒有看她,直接拒絕得斬釘截鐵,“不能。”

他這個人怎麼這麼絕情。

聞吟雪抬眼,威脅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說出去嗎?”

楚珣倒是挺無謂,他回道:“你隨意。”

聞吟雪語氣軟了些,“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幫我?”

楚珣:“不幫。”

完全軟硬不吃。

聞吟雪哦了一聲,“那我知道了。楚珣,你是不敢。因為那個把持不住的人是你,對吧?”

“……”

楚珣眼瞼很輕地抬動了一下。

從第一次遇見她開始,她就一直很膽大包天。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名正言順。

她居然也敢讓他幫忙去解扣子。

是當真對他太過放心了嗎?

算了。

楚珣起身,走到

她身側,問道:“……哪兒解不開?”

聞吟雪道:“後腰。”

楚珣低眼看過去,隻見那處的結的確係得極緊。

她的視線看不到,自然解不開。

他手指碰上那個結,避免碰上她分毫。

這件嫁衣本就沉重,隨著輕輕的布帛抽動聲,此時已經不堪負重,很快滑落在地。

嫁衣褪去之後,聞吟雪隻穿了一件裡衣。

淡淡的梨花香味隨之彌漫。

楚珣沒看她,很快就轉身背對她,語氣漠然道:“行了。”

終於脫下這件極為厚重的嫁衣,聞吟雪隻感覺周圍的鬱熱一掃而空,她將嫁衣放在一旁,看著此時楚珣的背影,隻感覺他這個人的性子真的挺陰晴不定的。

她也沒多想,轉身進了淨室。

朦朧的水汽彌漫在室內。

聞吟雪踏入水池,用帕子仔細洗去了自己臉上的妝,溫水流淌過周身,這一日的勞累才終於緩解幾l分。

沐浴的時候,她還聞了聞池中的香料,好像都隻是一些常見的乾花,也沒有遐草。

也不知道楚珣身上的氣味到底是從何而來。

她不太關心這個,沒有尋根究底,待周身都洗淨以後才從浴池中起身,隨後才披著寢衣走出淨室。

發尾被霧氣浸透,還有些濕濡,聞吟雪拿著帕子,擦拭著還沒乾的發。

楚珣原本手中還拿著一卷書,指腹壓著書頁,聽到聲響,恰好看到從淨室中走出來的聞吟雪。

此時萬籟俱寂,就連宴席都已經散去,席上的人聲與杯盞交疊聲,都不可聞。

除卻樹影婆娑之聲,就隻能聽見浴池流水潺潺。

聞吟雪此時妝容全消,赤足踩在地麵之上,正在擦拭著潮濕的發尾。

楚珣收回視線,翻過一頁書,“洗完了?”

聞吟雪嗯了聲,“你要去了嗎?”

沉默片刻,楚珣才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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