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並非一出生就是神使。
他也曾隻是蒼山基地的普通人,像其他所有蒼山的孩子一樣,上學,放學,在信教所廣場上肆意玩耍,依偎在年老信使身邊聽那些過去的故事。
聽極夜紀的駭然慘狀,失去太陽後人類的痛苦掙紮。
聽蒼山基地的選擇,先輩們如何在沒有食物的荒原中,喂飽年輕的孩子們。
植物,樹皮,野獸,怪物……屍體。
人吃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最後將目光轉向了同類。還活著的人們站在同伴們白慘慘的骸骨間,隻剩下絕望。
“就在人類即將自相殘殺的最後一刻,初代神使為人們帶回了食物。”
年邁的信使慈愛輕撫孩子們的頭發,他說:“遠行荒原的先行者沒有拋棄他的族群,他回來了。”
“帶回了希望。”
成千上萬的基地,無數遺民被極夜紀的黑暗吞沒,他們葬身於那片漆黑水潭,連聲響都沒有。
但是蒼山基地扛過了一百五十年的黑暗,食物充足,生活安定,極端氣候殺不死他們,就連荒原上的怪物也不會靠近襲擊基地。
孤獨矗立荒原的國家墳墓,成為了唯一的安全島。
……他們活了下來。
成為幸存的二十基地之一。
蒼山基地引以為傲的:他們成功在混亂中保護了自己的居民,甚至還有餘力向其他基地輸送食物補給,支援盟友。
還是孩童的神使用懵懂的眼仰視太陽,信使慈愛撫摸他的發頂:“聽不懂也沒有關係。會有明白的那一天的。”
他聽懂的時候……
已經成為了新的神使。他不是聽故事的孩子,而是故事裡的人。
又是一年大祭祀,老神使指向人群中的孩童,說,他當是我的接任者。
烏雲蔽日,唯一一束亮光穿透雲層,落在他身上。
‘孩子,你是誰?’
‘阿爾伯特·古夏’
‘那從今日起,你不再有名字,你是神使——隻是神使,要為所有孩子尋路之人。’
於是神使成為了神使。
與信教所和蒼山基地一起被交給他的,還有曆代神使的記憶和力量。
——他是樹根。
整座太陽神信仰的蒼山基地,都是他的枝與葉。樹根紮根,枝繁葉茂。
年輕的神使開始頻繁入夢,他是老人是嬰兒,是男人是女人……所有蒼山居民不,末日降臨近四百年來,蒼山基地所有人,都是他。
他看到自己行走在地底,地下城的黑暗無邊無際。
他聽到身邊惶恐的叫喊,一排排高聳書架光柵晃動。
……他走進了初代神使的記憶。
極夜紀漫長沒有儘頭,草木枯萎,動物死亡,人類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這顆星球上所有物種已經在滅絕的邊緣,蒼山基地也已經彈儘糧絕,它不得不殊死一搏。
基地派出
一百支小隊,讓他們各自尋找食物和出路。
而初代神使,就是其中一支小隊的隊員。
小隊試圖在荒原上尋找不需要陽光也可以生長的植物,卻被發狂的怪物攻擊,初代神使在隊友保護下勉強逃離,誤打誤撞進入地底避難。
然後他發現,那裡是末日之前,國家為了抵禦將要到來的末日而修建的避難所。
食物充足,彈藥完備,軍火庫是初代前所未見的震撼。
但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卻沒有一個活人,這讓初代疑惑。
然後,他在作戰室裡,讀到了某人留下的告誡書。
【神降臨了。
它在地底。它能複活亡者,但也會懲罰不信它的生者。
如你需要,呼喚它的名字——太陽神拉,至高無上的拉神。
它會回應你,向它許願,但相對應的,你會死亡。】
不會有比末日更糟糕的結局了。
初代神使這樣想著,呼喚了【拉神】的名字——他在地底神殿,獻祭了自己。
“以部分人的死亡作為對神虔誠的獻祭為代價,蒼山基地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豐足。”
神使抬眼,目光越過鬱和光,落在虛空中不知名的焦點。
“太陽神賜予的力量和食物,讓蒼山基地撐過了一個百年,又一個百年。”
他笑著垂首問鬱和光:“孩子,你也算是周行大陸,你見過比蒼山基地更宜居之地嗎?”
鬱和光沉了眼:“你說的宜居,指的是十年一次的屠戮?”
他已經明白了蒼山的選擇:每十年一輪,選出部分人死亡,用新居民填補缺口,其餘人活下去……就像永不停止的跑輪。
鬱和光忍不住點點頭。
韭菜,長得真好哇,綠油油的一茬又一茬。
“沒有不需要代價之物。”
神使垂眸:“在黑暗的死亡裡,留給初代神使的隻有兩個選擇。讓部分人活下去,或者,全部死亡。”
謝枝雀皺眉,他不忍問:“可是你們根本沒有詢問過他們的意願,他們願不願意參被祭祀去死?”
“確實如此。”
神使平靜注視謝枝雀,他像是看到新生的小鳥躍上枝頭,啾啾不滿的向太陽抱怨風和雨露。
他輕歎:“並非所有人都願意為了種族延續犧牲自己,自己活,或者他人活……你認為這片土地上的絕大多數人,會如何選擇?”
神使還年幼時,年邁信使就微笑著告訴他:阿爾伯特,一切都有代價。
……有些事殘酷且艱難,但卻是必須走的路。
“我庇護他們,於是也替他們做選擇,種族覆滅,或是延續下一代的存活。”
神使緩緩抬起頭,血色觸須已經從他腳下所站立之地生根發芽,攀附著向上生長。
而隨著那些觸須的出現和生長,快速壯大,晏止戈的神情也越發冰冷嚴肅。
林沉麓與晏止戈是同樣的凝重。
神使流乾了凡人之血,科學範疇內的他理應已經死亡。
而重新灌輸他,支撐他繼續生命活動的……是其他所有人的鮮血。
神殿地麵乾涸,血水聚集成飄搖的血色觸須,它們緊緊將神使纏繞包裹甚至能聽到“哢,哢嚓……”聲。
肋骨壓斷,骨骼粉碎,神使微蹙眉頭,即便隔著厚重袞袍也能清晰看到他的顫抖。他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但依舊麵帶微笑,試圖勸說鬱和光幾人離開。
“這裡,不是……”
鮮血順著神使嘴角蜿蜒流淌,他吃力的擠出音節:“……你們,應該,死亡之地……”
“你們還能帶領人類,還能為人類尋找新的道路。”
粗壯觸須像甩動的鯨魚尾巴,“啪!”重擊在神使身上。
他痛苦悶哼,但在緩口氣之後又重新溫和笑道:“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裡來,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們,也是被你們保護在身後之人的希望。”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越發密集清脆。
神使脆弱的人類身軀被觸須包裹其中,已經被扭曲成詭異的角度。
謝枝雀不忍心的悄悄攔下旁邊遊走觸須,試圖用匕首斬斷觸須。但他很快就驚訝發現,他失敗了。
那觸須柔軟但堅韌,血色的外表下是鋼鐵一般的堅硬質地。謝枝雀一不留神,還反而被觸須抽打“啪!”地留下紅痕。
“祭祀……太陽神將要降臨,這是你們離開的最後時刻了。”
神使垂眸,他微笑道謝:“謝謝你,孩子,但是我的時間到了。”
“在極夜紀,初代神使第一次發覺神明的存在開始,時間就已經無法停止的開始轉動,沒有人能夠停下它……直到新的道路被發現。”
神使輕歎著閉上眼:“或許,你們能為人類找到新的,更好的道路。”
“或許有一天,大地上橫行的怪物消失,人們不必再飽受危險與末日,所有人都可以自由……”
“我大抵是無法親眼看見了。”
神使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低得聽不清了。
“請你們,活下去,為我見證……”
見證人類可以走出基地,不必再擔憂荒原怪物的那一日。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神使停止了呼吸。
——血色觸須已經牢牢纏繞,將他遮蓋得看不見了。
像一株矗立著的血色樹木。
粗.壯樹木快速生根發芽,眨眼之間已經生長得飛快。
鬱和光慢慢睜大了眼眸,他仰頭看著血色樹木參天通頂,與神殿穹頂的天空壁畫連接成一體,渾然天成。
“這怎麼……這是……”謝枝雀不敢相信的喃喃。
“置換。”
晏止戈聲線冷得沒有起伏:“以凡人之軀溝通神明,讓神可以借力給人。”
他側首看向博士,平靜問:“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借神力洗髓?”
博士笑著頷
首致意:“末日二百年,我還以為,已經沒有人知道埃及之神的力量。看來是我傲慢了,沒想到我一手建立的黃金城裡,竟然還有知道這件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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