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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查散主仆二人的最終目的地不是祥符縣而是京城,他們來祥符縣一是為了探親,一是為了娶親。
顏家如今貧窮,曾經也是官宦之家。
顏老爺生前任一地縣令,為人正直兩袖清風,清如秋水嚴似寒霜,有父如此,顏查散自幼學得滿腹經綸,秉承父誌克紹書香,隻願有朝一日金榜題名成為父親那樣的好官。
然而顏老爺早早一病身亡,顏家家業凋零一貧如洗,隻剩下顏查散和寡母鄭氏以及老奴顏福三口艱難度日。
明年是秋闈的年頭,顏查散有心赴京考試,無奈家境艱難不能如願。
家中無甚積蓄,寡母鄭氏和老奴顏福無法維持生計,他在家可以奉養母親,進京趕考的話不光沒有盤纏,離家之後還要日夜牽掛家中情況,如此心神不寧的上考場,最後結果很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母親讓他投奔姑母,姑母家裡富庶,他和姑母家的金蟬表妹又有娃娃親,前去投奔姑母既能有條件用功讀書還可以順道成親,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母親想的很好,奈何他們家和姑母家遠沒有親近的那個地步。
父親在世時兩家時常有書信問候,自父親去世,家中與姑母已有多年不通消息。
當年父親過世,他派人到祥符縣報信卻未見一人前來吊唁,可見姑父姑母並不願維持這段親緣。
何況他如今功名未成,便是與金蟬表妹有娃娃親也是枉然。
金蟬表妹才貌雙絕,要嫁也要嫁打馬遊街的風流才子,他顏查散連舉人都沒有考,何來顏麵以幼時雙方父母定下的娃娃親強娶表妹?
由此可見,他還是留在家中侍奉母親為好。
他們母子一人商議好些天也沒商議出結果,恰逢那日他的同窗好友金必正來家中探訪,金生不忍見他因家中貧寒而和功名失之交臂,慷慨的贈他路上盤纏並一個書童雨墨讓他進京趕考。
家中有金生照看,路上盤纏也由金生一力承擔,如此一來他進京趕考便沒有了後顧之憂。
金生大恩沒齒難忘,顏查散又和母親從長計議了一番,這才拜彆母親離開家鄉。
臨出發前母親親筆寫了一封書信求姑母收留他,他卻沒有真的想投奔姑母。
寄人籬下非長久之計,本朝官員俸祿優渥,顏查散幼時過過富裕的官家子弟生活,不想也不願去姑父姑母家討生活。
隻要到祥符縣拜見姑父姑母再和金蟬表妹說幾句話,他就能放心到京城用功讀書,等到來年功成名就再回到祥符縣求娶金蟬表妹。
顏查散的姑父名為柳洪,乃是祥符縣出了名的富家大戶,有錢且吝嗇,但是顏查散並不清楚。
顏家在江南常州武進縣,柳家在京城腳下祥符縣,兩家相距一千多裡,鬨掰之後就幾乎沒聯絡過。
顏老爺和妹妹之間的聯係不算,兄妹倆寄信互相問候柳員外從來不管,隻要彆讓送到他跟前就行。
若不是因
為兩家關係如此僵硬(),也不至於顏夫人去世三年顏家還一無所知。
顏查散隻知道他姑父住在祥符縣雙星橋附近?()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主仆一人進城後到酒樓裡略作歇息,然後來到雙星橋附近詢問柳家何在。
提起柳洪柳員外,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三歲稚童都能幫著指引門戶。
可見柳家的氣派。
顏查散是個耿直的讀書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錢財利祿亂不了他的心,找到柳家後滿心歡喜要拜見多年未見的姑父姑母。
倒是雨墨看到柳家的氣派嘟囔了幾句,貧富有彆,他總覺得事情不會像公子想的那般順利。
果不其然,顏查散見到柳洪之後才知道他姑母顏氏夫人早在三年前便一病嗚呼,姑父絕意要斷絕兩家關係,連通知也不通知顏家,如今府上已有繼室夫人馮氏當家做主,他此時來尋在柳家人眼中和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無甚區彆。
柳家是祥符縣的大戶,街坊鄰裡都知道柳洪有個慳吝毛病,處處好打算盤顧財不顧親。
顏老爺為官清廉公正無私,柳洪卻一切向錢看。
衙門有人好辦事,背靠大樹好乘涼,柳洪原以為大舅哥堂堂縣令定會提拔他大富大貴,故而在女兒L出生後就和顏家親上加親,將女兒L柳金蟬許配給牙牙學語的顏查散。
萬萬沒想到顏老爺當官根本不向著自家人,偶爾柳家遇到官司,就算柳洪求到他跟前他也絕不過問,更不許他在官場上的人脈看在他的麵子上偏幫柳家。
柳洪以為結了這門親事將來必會發跡,結果不光沒沾上光反而惹了一身腥,每每想起將女兒L許給顏家子都後悔不已。
顏老爺過世他不聞不問,他夫人病逝他也不願通知顏家,甚至之後沒多久就娶了繼室夫人。
他已經做的如此明顯,顏家要是識相就彆來亂攀親戚,兩家最好就此恩斷義絕,隻當這輩子從來沒有過交際。
結果可好,他嬌生慣養錦衣玉食養大了女兒L,正準備給女兒L重新選一門好婆家,顏家那不知好賴的兒L子竟然找上了門。
找上門也沒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金蟬的爹他說了算。
如今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結親之事想都不要想。
柳洪命人給上門破落戶幾錠銀子當盤纏,留他們在家中住上一夜,要他們明日一早立刻離開祥符縣。
不走的話他就派人轟他們走,讀書人要臉他不要臉,看看最後誰耗得過誰。
顏查散對長輩之間的恩怨一無所知,滿心歡喜來到柳家拜見姑父姑母卻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姑母早已病逝,姑父黑臉以對,話還沒說完就將他打發到花園幽齋居住。
雨墨心道高門大戶果然不好進,嫌貧愛富是人之常情,顏家落魄柳家富貴,柳員外不願讓女兒L嫁給窮家戶很正常。
不願結親就不願結親,怎麼連麵子功夫都不肯做?
他們家公子上門拜訪乃是客,哪兒L有將客人打發去幽齋居住的道理?
顏
() 查散心神恍惚,他和金蟬表妹自幼訂下婚約心意相通,隻待他金榜題名就能來柳家將表妹娶走。
姑父此時悔婚,金蟬表妹將如何自處?
顏公子夜不能寐對月傷懷,雨墨跟在他身邊沒多久,以為他隻是對柳家的安排不滿意,伺候到晚上便找地方睡下。
一覺醒來天崩地裂,他們家公子竟然被當成殺人犯告上了公堂。
柳員外狀告他們家公子殺害柳小姐的貼身婢女繡紅,公子連雞都不敢殺,他怎麼可能殺人?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雨墨急的像油鍋上的螞蟻,雖然他對顏公子的爛好心有點意見,但是顏公子是他現在的主子,主子被關進大牢他怎麼辦?
顏公子是個好人,路上遇到乞丐都能花光盤纏任乞丐欺負,他怎麼可能殺人?
定是柳家冤枉他。
小書童著急忙慌跑去縣衙打聽,不知該如何為他們家公子洗刷冤屈,更擔心公子耿直不認罪要在公堂上受皮肉之苦。
他們家公子是讀書人,如何受得住公堂上的大刑?
不多時,裡麵傳來顏查散當堂認罪的消息,雨墨嚇的肝膽欲裂,以為他們家公子被屈打成招眼淚嘩啦啦往下流,苦苦哀求牢頭讓他入監見他們家公子一麵。
牢頭看他哭的可憐於心不忍,往日都得收點銀錢才放人進去探監,這回連錢都沒收就讓他進去了。
當然,也有旁邊有人盯著的緣故。
懂規矩的都知道想探監先賄賂牢頭,想讓牢裡的犯人過的好更得花大價錢打點,這種錢屬於灰色收入,民不舉官不究,民舉了官也不一定究。
上頭不管的話他們就肆無忌憚的要錢,上頭管的話他們就收斂點要錢,全天下都是這樣,祥符縣也不例外。
不過他們縣令大人屬於看的比較嚴的那一掛,不喜底下人欺上瞞下,如果縣令自己行的不正,底下人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奈何他們縣令大人自己以身作則,他們也隻好收斂幾年。
這會兒L縣令大人的侄子眸光幽幽看著他們,他想收也不敢收。
蘇景殊在後堂看了全程,他自認為見識過的審案不少,但是殺人後認罪認的這麼乾脆利落的還是頭一次見。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貓膩。
審理此案的蘇渙也覺得有貓膩,但是顏查散認罪認的爽快,狀紙證詞一應俱全,按理說凶犯拿下後就能結案,可他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犯人暫且收押,他再好好梳理梳理案情。
蘇縣令收好狀紙和證詞,和師爺一起去書房繼續琢磨這個案子。
柳員外的為人祥符縣無人不知,每年收稅的官差都被他折騰的不輕,說他一句掉錢眼裡了一點兒L也不為過。
家中婢女被殺,旁邊散落有銀錠,以祥符百姓對柳員外的刻板印象,他更可能心疼那些落在地上的銀錠而不是無端喪命的婢女。
柳洪之吝嗇駭人聽聞,了解他性情的蟊賊都不敢造訪柳家。
偷了彆人家可能躲過風頭就萬事大吉,偷了柳家非但要被柳員外一天十次去衙門盯著捕快追捕盜賊,落網之後還得另外賠他錢。()
當賊也有門道,沒有賊會想不開招惹那個吝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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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柳員外報案的時候草草略過錢財隻說讓顏查散殺人償命,不尋常,很不尋常。
那上來就認罪的顏查散昨日剛到祥符縣,又和柳家有舊親,觀他言行也是個知書明理的讀書人,不像是會殺人的人。
狀紙上寫的不清不楚,供詞也語焉不詳漏洞頗多,案發情形陳述草率,認罪卻認的乾脆。
然而即便凶手坦誠行凶,殺人動機不明且案發情形模糊不清的情況下也不能輕易定罪。
他要是直接判顏查散死刑,回頭刑部複核案件看到這麼張亂七八糟的供狀妥妥得定他個為官糊塗草菅人命之罪。
小小蘇看著他們家一伯進入查案狀態沒有去打擾,轉過身看向一臉難以置信的白五爺,神情恍惚,“那個顏查散是不是有點問題?”
他一個門外漢都能看出認罪認的那麼爽快像是在替人頂罪,其他人不會看不出來。
白玉堂有些尷尬,他昨天剛說過顏查散是個好人,今天他口中的好人就因為殺人被關進大牢等候秋後處斬,打臉來的如此迅速讓他措手不及。
問題來了,顏查散為什麼要殺人?
彆說什麼殺人奪財,那書呆子要是看重錢財也不會被他訛了第一次還有第一次。
讓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窮書生為財殺人,除非他眼瞎看錯人了。
他白玉堂好歹行走江湖那麼多年,不至於連這點偽裝都看不出來,這事兒L肯定有問題。
周青鬆提醒道,“白大俠,顏查散已經認罪,當時您看著的,沒人逼他。”
就是因為顏查散自己認了罪,白玉堂才更覺得不對勁,“中邪了?下蠱了?被威脅了?”
反正不可能真的殺人。
蘇景殊歎了口氣,感覺他最近的運氣實在不好,去哪兒L都能遇到命案,真的得找個時間去廟裡拜拜了。
“顏查散的小書童去探監了,我去看看。”白五爺磨了磨牙,說完之後身形一閃就沒了人影。
蘇景殊:……
會輕功就是好。
走吧,他們也去看看顏查散到底是真殺人還是替人頂罪。
雨墨謝過牢頭哭著進大牢,看到衣衫完好完全沒有受刑痕跡的顏查散愣了一下,“公、公子?”
顏查散手裡拿著根金簪,聽到動靜連忙回神,“雨墨。”
“公子,你怎麼能認罪呢?殺人要償命的啊!”雨墨吸吸鼻子又開始哭,“公子,你糊塗啊!”
“我不糊塗。”顏查散歎了口氣,“我這麼做有我的道理,雨墨,這件事你不要管。”
小書童控製不住想罵人,“無辜認罪能有什麼道理?”
顏查散轉身走到牆邊坐下,悶聲說道,“人生在世有很多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我如果不擔這個
() 罪名,金蟬的清白名節就會被毀掉。對女子而言,名節就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你懂嗎?”
“我不懂,這見鬼的道理世上沒人會懂。”雨墨咬緊牙關,“公子,你這樣稀裡糊塗的送了性命,讓我怎麼跟我家主人交代?”
老安人還在家裡等著兒L子金榜題名,要是知道兒L子因為殺人被判處死刑肯定活不下去。
金蟬小姐的名節比性命重要,比他母親的性命還重要嗎?
顏查散想到家鄉艱苦度日的母親眼眶濕潤,可手裡的金簪重若千鈞,紮的他的心千瘡百孔,“金蟬對我一片癡心,我不能讓她的名節被毀。”
雨墨:……
他們昨天才到祥符縣,怎麼就一片癡心了?
顏查散兩眼含淚,靠著牆邊坐下說遺言,“雨墨,我走之後,勞煩你回去告訴我娘她老人家,生養之恩顏查散來世再報,孩兒L這輩子不孝,下輩子再還娘親的大恩大德。”
雨墨不聽,他雖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也知道沒有殺人就不能償命,“公子您不能這樣,我去堂上喊冤,祥符的縣令不管就去開封府,小的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送命。”
“不許胡來,你要是壞了金蟬的名節,我做鬼也不會饒了你的!”顏查散厲聲嗬斥,顧不得掉眼淚,撲到門口喊道,“雨墨,你要是想讓我好就直接返鄉,不許插手這件事。”
小書童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坐在地上哭的更凶了,“公子,你這樣值得嗎?”
顏查散怔怔落淚,“你還小,不懂其中深淺。這是人間至情、至性、至愛,我顏查散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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