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開始下雨。
這幾天的天氣都不算好。
太陽雨。
天邊還亮著,一朵烏雲不知道從哪兒飄了過來,遮在幾乎要頂入雲層的高樓上空,對著底下匆匆過路的行人作威作福。
雨來得非常突然。這條街上的人大多都沒有帶傘,太陽還有溫度,所有人抬起頭,這條不算寬闊的巷子左右兩側分彆長著一棵歪七扭八的大樹,科技的發展讓原生的草木被水泥和鋼筋捂在地下窒息,後來,他們又開始嘗試在這些堅硬和筆直的線條構成的城市裡栽種綠植。
空中花園。
綠化帶。
諸如此類。
這兩棵大樹看起來就是頑固的釘子戶,人類的思維是很難解釋的,他們總是在做一些打破,拚攏,再打破,再拚攏的事情。樂此不疲,一代接著一代。
這兩棵看上去很古老的樹是漏網之魚。
它們不符合城市統一的審美規劃,不是先被拆掉,再被種上去的,仔細再看,兩棵樹的樹乾中間的位置都貼著一塊銀色的金屬吊牌,上麵凸刻著樹的名稱,年齡,以及最重要的,放在最上麵的一行。
樹的所有人。
某某先生,某某女士。
唯一能夠跟城市化進程做對抗的大概隻有隨著經濟的發展日漸完善的產權製度。
樹是私人領域,去樹下躲雨需要收費,金屬吊牌的下麵就有一個接電線的收費箱。
收費箱上麵也刻著字,上麵寫的是“如遇打雷,該樹主人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悉知條款再支付避雨費”。
太陽雨,沒有打雷,很多人去樹下避雨,沒有從巷子裡麵出去。
過一會兒,雨應該就會停下來。
她應該去避雨。
對機器來說,水是很危險的東西。
即使,她在出廠的時候做過防水性測試,但這就好像一個不會遊泳的人被要求帶著救生圈跳進大海一樣。
對於大海的恐懼永遠無法對抗救生圈自稱的安全。
不過問題是……
費林飛沒有給她錢。
仿生人,不需要吃,不需要喝,隻需要充電,以及清潔表麵的皮膚,偶爾,來一個全身性的病毒檢查。
剛才遇見的那個女人很強。
她的反應太快了,扔過來的櫃子速度也很快,帶著櫃子的自重和內容物的重量,巨大的衝擊力,直接讓她的手臂連接中斷,機器的神經中樞發出來最高級警告。
建議立刻就醫。
她的手臂受傷了。
為了避免影響到身體其他的平衡係統,係統進入了安全模式,自動切斷了受傷部位跟其他地方的神經連接。
人類的痛覺神經是身體的保護屏障,提醒他們哪個地方出了問題,出了什麼樣的問題,促使他們趕緊去解決問題。
她沒有痛覺神經。
無論再怎麼像人,她都不是人。
手
臂完全失去了感知。
仿生外皮膚狀態糟糕,裹著的機器開了一條裂縫,不會疼,被兩層輕薄衣物包裹住,雨開始淋濕她的手臂。
她不會痛,不會尖叫,處於戰鬥模式,也不會浪費電量去模擬這種東西。
但她跟人類一樣在害怕。
她害怕死去。
隻學習戰鬥技巧的仿生人可以規避掉害怕,但這已經是被淘汰的版本。他們一點也不像人。走出去,馬上就會讓人笑掉大牙。
如果一個仿生人要像人,就必須要學會正常人類在每種不同情況下應該做出來的行動。他們要吃進去很多的數據,模擬人類在不同的道路上走路的姿態,在遇見各種不同的動物、植物、同類時產生的行為邏輯。
這是人類區彆於機器的地方,人類的很多事情都是從情感出發,行為隻是導出的結果,他們要根據結果學習事件的處理方式,就嵌入了人類體驗過的情感驅動模塊。
她有了恐懼導向的行為。
她掏出終端,跟她的主人打電話。
電話通了。
“下雨了,我好像快要死掉了。”
***
“波,你又撒謊了。”
費林飛喝著一杯熱茶,用腳尖踢了踢跪在地上的波,輕輕的,用前腳掌在她頭頂的真發上碾壓。
波低下頭:“對不起。”
對於遇到的緊急情況,她確實有所誇大。
仿生機器人的性格根據喂進去的數據有所區彆,她被喂過一個女騙子的行為數據,遇到生存問題時,在不影響主人生命安全的前提下,總是不可避免的撒謊。
主人派了直升機來接她,交通費,燃油費,疏通關係,花了大概很多很多錢。在很短的時間,將她接來了修理彆墅——這裡有機械維修師,有用於檢測運行情況的機器,從頭到腳的掃描。
她的問題就隻是需要更換整條左臂。
現在已經換完了。
她很昂貴,很有用,主人對她的容忍度於是變得很高。這就是機器和人的關係,有用的總是會獲得優待。不像那些沒用的機器,儲存在修理彆墅的地下室,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陽光,連派出去做任務的機會都沒有。
費林飛:“現在說你的情況。”
他將茶順手放在右側邊的茶幾上,眉頭又不由自主地皺起——他打針過很多次,用於消除長年累月“擠眉弄眼”導致的眉心紋路。企業的繼承人需要有良好的形象,肥頭大耳,或者相貌醜陋,都會削弱企業的權威性。
打針打多了,眉頭都皺不起來了,眉心能夠感覺到很明顯的牽扯感,最終導致兩條眉毛往下倒豎。
費林飛意識到這一點,恢複到了麵無表情——他必須要改掉這個壞毛病,免得在外人麵前出醜。
突然之間,他變得更加的煩躁了。
——根據寶石騎士的報告日誌,那個女人有兩個同夥,在昨天,它已經開始嘗試抹殺。
抹殺失敗。
兩個人進了醫院。
醫院內部不在城市公共係統的監控範圍,寶石騎士緊急傳輸過來一份建議報告,報告上的最優模式方案是找殺手潛入醫院內部。
內附一張畫麵的截圖。
截圖顯示,那個女人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抵達了醫院。
他們三個人都在醫院。
這是最好下手的時間,一網打儘。
“行動失敗了?()”費林飛努力控製自己的眉毛不往中間用力。
波仰起頭,張嘴講了兩個字,費林飛發現這角度不太方便聲音傳輸,於是又說:“站起來講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波很快從地上彈了起來,繼續剛才的話題——
“醫院有防爆檢查,武器帶不進去,我從二樓的醫療室偷了三枚刀片。”
“人在十二樓左側過道的第三間房,我裝成護士,潛入了病房……”
費林飛打斷了她:“有戰鬥錄像嗎?”
波搖頭:“沒有開啟。”
沒有開啟攝錄,說明環境不適合,被識破,被檢測到,都有可能。
波的攝像頭藏在眼睛裡,偽造的人眼永遠跟真實的人眼有差距,更不用說再來一道莫名其妙的光,破壞掉本身就岌岌可危的真實。
波:“我偽裝成護士進去打針,需要近距離接觸。”
費林飛點頭。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意識到我有問題,”波關閉了戰鬥模式,臉上又浮現出正常人類的表情——迷惑的皺眉,“她一直在觀察我。”
費林飛:“你確定?”
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他自己都有時候被波的真實性迷惑——她實在太像人了。一個最優秀的產品,擬人係列的巔峰之作。
在仿生人還沒有被全麵禁止的時候,集中的資本和擴展的市場需求讓仿生人的研究出現了兩條分支,一條通向極致的仿真,一條通向相對的仿真,絕對的堅固和耐用。
人類本身是很脆弱的存在,皮膚可以被紙片劃傷,力度稍重就會皮下出血。
越仿真的人越脆弱。
這樣的仿生人被稱作花瓶。
他們擁有跟人類極致接近的皮膚彈性和脆弱程度,還能模仿溫和或急促的呼吸,帶著人類的溫度,異常昂貴,且異常脆弱,為了增加銷量,廠商隻能夠在外表上麵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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