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高個子的青年男子將撕下來的海報放進嘴裡,從章馳的視角看不清楚他咀嚼的動作和麵部表情，隻是沒有過多久，那兩張鍍過防水膜的通緝令就成為了一塌糊塗的碎紙片。章馳順手將之前藏起來的通緝令拿出來,手扯了兩下——

她的力氣很大，但通緝令隻是發生了拉伸變形,那層防水膜工藝不錯,有效杜絕了裡麵藏起來的紙張直接碎裂。

那個青年的牙齒一定很鋒利。

在這樣堅韌的紙上立刻開條裂縫，以至這兩張通緝令都碎得這樣迅速和徹底。

那個個子稍微矮一些的女孩踮起腳尖，那個青年立刻蹲下身子，優越的身高下降到頭剛好跟那個女孩的肩膀平齊，反而,現在是他在仰視那個女孩。那女孩側過臉,伸手到他嘴邊,章馳就在這時候看見了那個青年的臉,以及尖利的牙齒上殘留的防水鍍膜。

那女孩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殘留物，一片片往外麵扔。

章馳：“停車！”

藍夜被章馳這一聲吼嚇了一跳，沒來得及問什麼，立刻踩了刹車——她完全悉知身邊坐著的這個女人大部分情況下都處於冷靜狀態，除非感知到極度的危險,做出一些聲勢浩大的警告行為。

“怎麼了？”藍夜如臨大敵地觀察左右兩側的後視鏡、車窗、前擋風玻璃外麵能夠看到的道路細節,“是海恩科技嗎？！”

殘留物就在這短短的幾秒時間內被清理乾淨,那個青年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衛衣的帽子蓋住本身戴著的鴨舌帽,臉又看不清楚了,兩個人拔腿就往巷子外麵跑。

章馳撤掉安全帶,立刻打開車門,對著兩個人矯健的身姿大吼一聲——

“路雨！”

那個女孩腳步一滯,那個青年差點撞上女孩的背，幸好他撐住牆壁往旁邊卸力，沒有將那女孩撞倒，不過也因為刹得太快，身體在牆上滾了兩圈才穩定下來。

“陸英！”

那個青年也將頭轉了過來。

***

四個人坐車回公寓。

路雨和陸英坐在後排車座，路雨坐在左邊，陸英坐在右邊，從藍夜的角度，轉過頭的視線剛好對上陸英在周宇的指導下常年保持的冷漠成熟的俊臉。

一種有關於危險的直覺，令藍夜在駕駛過程中多次打量陸英。

章馳沒有對他們兩個人的身份進行說明，不過這兩個人乖乖上車，並且表現出短暫的興奮。他很聽那個叫路雨的小女孩的話，屬於一種亦步亦趨的從屬姿態。

“他們是誰？”終於，藍夜忍不住發問。

沒有等章馳說明，路雨搶先進行了回答：“我們是好人。”

陸英立馬跟上：“我們是好人。”

藍夜：“……”

現在他們不是好人的概率上升了。

“我的弟弟，陸英，”章馳轉過頭，安全帶牽扯到她隻能夠進行小幅度的轉身運動，於是她

用手指向了具體的說明對象，先是陸英，再是路雨，“我的妹妹，路雨。”

藍夜在後視鏡打量兩個人的麵貌，經過比對，她確認這三個人的確是各長各的，於是她問：“你們有血緣關係嗎？”

章馳：“沒有。”

藍夜：“那——”

章馳：“我們以前一個村的。”

藍夜沉默了一下。

表情稍微有一點費解。

章馳進行了一點解釋：“我們村的人關係很好，所以我們都當彼此是親兄妹。”

這句“親兄妹”取悅了在後排啃手指的路雨，她重重地嗯了一聲，說：“對！”

在詭異的氛圍中，車抵達了公寓大樓，四個人坐上電梯，很快到了周宇和奇良的家，一進門，藍夜的終端就響了起來。

周宇和奇良還在夢貼的世界裡沉迷不悟，跟兩個雕像似的杵在客廳沙發上，藍夜低頭掃了一眼終端屏幕，很快地將終端蓋了過來，一個明顯的遮掩姿勢，被章馳儘收眼底。

“我有一點事要去辦，”藍夜鞋子剛剛脫下，手忙腳亂地又穿了回去，風風火火地將門打開，“你的時間不多了，有什麼問題給我打電話。”

這句話是在說任務，用詞隱晦，沒有讓路雨和陸英聽出來什麼不對——事實上，即便不那麼隱晦，他們大概也不會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他們最擅長的就是不提出問題。

章馳：“好。”

藍夜走出門，兩步之後轉過頭：“我認真的，這段時間局勢變化你也看見了，忽然之間就打仗，忽然之間又停戰，現在兩邊仇恨情緒都很明顯，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戰爭會在什麼時候，趁著這段時間局勢穩定，道路沒有因為戰爭封鎖，一旦打起仗，所有生活都會亂套——”

話說到這裡，她像發現自己過於的囉嗦了，於是住了嘴，說：“我知道你自己會衡量的。”

藍夜離開公寓，路雨和陸英關上門，剛才如臨大敵的神情消失——他們也摸不清楚藍夜的身份，但身為從垃圾島出來的“壞蛋”，他們很知道泄漏太多秘密的後果。

路雨穿一件帶兜帽的灰藍色衛衣，不是很新的那種，有磨損的痕跡，比她的體型略微大一點，不太合身，陸英跟她的裝扮差不多，但衣服又有一點小，上麵有一些有礙觀瞻的橙黃色汙漬，汙漬有些淺，但麵積很大，看上去有一定的年頭了，屬於隻要生活條件稍好，就不會穿上身的陳年舊衫。

從章馳的生活經驗，這兩套衣服大概率是他們從那裡撿來的。

路雨躡手躡腳地往客廳走，跟章馳擦肩而過的時候，被她叫住。

“說說吧。”

路雨轉過頭。

章馳：“這一年多發生了什麼事。”

中午時分，奇良和周宇從夢貼的世界醒來，在漫長的震驚之後，兩個人準備好高價購入的囤貨——罐頭食品、冷凍蔬菜，每個人的盤子裡麵都放上同等的分量，接著，所有人都坐上了餐桌。

餐桌是長

條形的，路雨和陸英坐在餐桌端頭部分的左右，章馳、周宇、奇良則坐在距離更遠的餐桌兩側，這樣方便他們更好的觀察路雨和陸英。

路雨拿著叉子一把將三條培根串在一起，一口氣全吞了進去，她嘴巴不大，咀嚼相當費力，好半天都沒有咬碎。

周宇：“這個很貴的。”

路雨看向周宇。

周宇拿叉子叉起來培根：“你知道這個多少錢一片嗎？”

章馳有感周宇這個話題一開，接下來就是長篇大論的控訴埋怨——可能是長期悶在公寓裡，他現在傾訴欲爆棚，逮住一個聽眾就不肯放手，在周宇話音落下之後，她馬上道：“好了，先說說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路雨停下來吃飯。陸英看了路雨一眼，也把叉子放了下來，嘴巴裡還包著冷凍蔬菜，囫圇吞下去，一副被噎到的模樣，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周宇眼疾手快給他推了一杯水過去，陸英接過杯子，一口悶乾了整杯水，終於將沒有充分咀嚼的食物吞咽下去。

周宇：“感覺你們過得還挺慘的。”

他話音上揚，後麵那句“這樣我就舒服多了”沒有說出來，不過也沒有差池地被在場所有聽眾接收到。

路雨瞥了周宇一眼，雖然她手裡沒槍，但那股專屬於垃圾島小孩的威懾力還在，周宇立馬壓下來幸災樂禍的笑容，故作憂傷地捂了一下額頭。

“哎，這世道，真是……哎……怎麼這樣呢……”

路雨繼續回答章馳之前的問話：“我們離開了教會學校，後麵就打仗了，後麵我們的錢花光了，後麵有人通緝我們，我們就去撕通緝令，後麵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了。”

可能是在學校進行了係統性的知識補充，也可能是在安新市這個知識獲取比垃圾島顯著方便和迅速，路雨組織語言的能力比以前強多了，聽起來像半個大人。

周宇咬了一口西蘭花，冷凍過的西蘭花口味很差勁，他一邊吃一邊皺眉頭，反觀路雨和陸英——

算了，跟他們倆比，狗都算挑食的。

放下叉子，周宇說：“你們去教會學校上學？”

路雨點頭：“嗯。”

周宇咬著叉子：“我聽說去那裡上學每天都要念教義，很多人都被洗腦了。”

路雨：“你才被洗腦了。”

好了，她的文化水平確實精進，完全能夠聽出周宇的嘲諷，連反駁也變得這樣擲地有聲。

章馳放下叉子，跟糖比起來，西蘭花、培根這些營養價值更高的食品，在刺激多巴胺分泌上一塌糊塗——她已經吃過很多糖，無論從有形還是無形上，這會兒根本不餓。

“你們為什麼會離開教會學校？”

路雨：“神父把我們賣給了海恩科技。”

話一出口，章馳、周宇、奇良三個人對視了一眼。

章馳：“你們是怎麼被賣給海恩科技的？他們為什麼要買你們？”

路雨：“我們坐上了一輛貨車，本來，神父說那輛車要

帶我們去福利院。後來車沒有去福利院，我和陸英被帶到了一個工廠。”

“我們在工廠待了一個周，那段時間每天都有人給我們坐身體檢查。一開始比較頻繁，我們檢查過腦袋，抽過很多次血，陸英被抽血的次數比我多，那些研究員對他很感興趣。”

章馳：“你們去的工廠是什麼環境，能夠大概描述一下嗎？”

路雨伸手在半空中比劃：“一個很大的房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床。進去工廠的路是黑的，我們被帶過去，但是沒有記下來路，不過陸英記住了那裡的味道，他確認逃出來之後也能找回去。除了我和路英之外，裡麵還有很多跟我年紀相似的小孩。我覺得不大對勁，但是進去之後他們也沒有做什麼，就是記錄，檢查，記錄，檢查，到後麵，跟我們關在一起的小孩被叫出去。”

“一些人回來了，一些人再也沒有回來。”

“我和陸英就準備逃跑。”

奇良用心吃著他親自買回來的天價食品，頭也沒抬的搭了一句話：“逃出來了嗎？”

空氣安靜了一下，在奇良反應過來不對勁之前，周宇已經先一步開口：“彆管他，他已經窮得失去理智了。”

路雨：“我們第一次沒有逃跑成功，第二次成功了，有很多人來抓我們，陸英把他們都打跑了，我們立刻回到了家，把放在床底下的九十幾萬原幣拿了出來。”

一提到錢，周宇的眼睛又亮了：“你們還有九十幾萬原幣？”

窮光蛋奇良也不由對路雨側目。

路雨：“已經花光了。”

兩個窮光蛋眼裡的光同時隕滅。

章馳：“你們拿錢去做了什麼？”

“買了炸藥，炸藥定位器，炸藥計時器，還有汽油，自動點火裝置，超遠距望遠鏡，重機·槍，大型無人機，”路雨伸出五根手指頭，每說一個物品就將手指頭按下去一次，最後左手的五根手指頭按完，她又伸出來右手接著按，“還有一些東西很貴，我們買不起了。我們隻買得起這些東西。”

章馳：“你們在哪裡買的？”

路雨：“黑市。”

周宇張大嘴巴：“你們還找得到黑市呢？”

路雨對著章馳解釋：“我和陸英經常去撿垃圾，北區的路我們很熟，黑市就在蘭花街234號，一個地下商業街，商業街隻有上麵兩層是正常營業的商店，第三層就是黑市，裡麵賣槍·支彈·藥，還有走私的機械義肢。”

周宇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你們也住在北區？”

路雨這時候才轉臉看向周宇：“乾嘛？”

“沒什麼，”周宇叉了一條培根塞進嘴裡，用力咀嚼，語氣帶著一股子難以掩蓋的幽怨，“感覺你們混得還挺好的。”

奇良：“你們從黑市買了那些東西去做什麼？”

路雨：“我們去把那個工廠炸了。”

桌上三個大人又互相對視了一眼。

周宇咀嚼完食物，用力吞下去，迫不及待問：“炸

成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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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抓進去的時候並不知道工廠的全部構造，那裡比我們想象中還要複雜，爆炸發生之後，裡麵跑出來很多亂七八糟的人。”

“我們一直都跟那些還沒有進行實驗的人待在一起，那些研究員並不是對所有人進行研究，他們需要什麼樣的人，才會去把人給放出來。我知道在那裡待得最久的一個叫諾娃，她說她待了有兩年，期間換過很多個地方，研究員一直沒有對她做手術，隻是單純的把她關起來。”

“而且他們並不恨工廠的人，有很多人並不想跑，工廠的人給他們提供食物，”路雨低下頭，反射性的拿勺子挖了一勺玉米粒，放進嘴裡咀嚼完，說，“有些是從教會學校過去的，有些是去了教會的收容所，從收容所被轉移到這裡的，大部分人都是孤兒，沒有大人管，也沒有錢吃飯。”

“那裡麵吃的很好，我們有新鮮的牛奶、麵包、蔬菜、豬排、牛排，不是預製食品，全都是新鮮的，那裡麵有專門的廚師，”路雨說著說著，又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吸溜了一下嘴邊的口水，“我們每一頓飯都吃得很好，所以我們一開始沒有逃出來。”

周宇：“這跟你們一開始不逃出來有什麼關係？”

路雨乜了周宇一眼：“新鮮食物很貴，你不知道嗎？”

新鮮食物很貴，所以舍不得買，所以要在彆人那裡吃夠。

周宇稍微破解了一下其中的邏輯，發現他還是不能夠理解。

周宇：“可是你們有九十六萬。”

路雨：“北區很多房子都不止九十六萬。”

周宇又張大嘴巴：“你們還想過買房？”

路雨：“我們為什麼不能買房？”

周宇：“你們可以租房子住啊。”

路雨：“難道我們要一輩子租房子住嗎？”

周宇臉上是匪夷所思的震驚：“你們還考慮過一輩子？”

路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