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且浮休(1 / 1)

同樣的話,夥計這兩日說得嘴唇都快磨出繭了,半夜被擾了清夢結果又是這一句,心下是極不耐煩,麵上還是客客氣氣地道:“俠士想打聽什麼人?若是個佩黑劍的女子,實在是沒見過。無名涯離著這裡,可還有好幾裡的山路,二位可以去彆處問問。”

壯漢繞了一圈回來,粗聲粗氣地接過話題:“有沒有見過這麼高的一個小乞丐?”

他在胸口位置比了一下:“女的,很瘦,皮膚有點黑,腳上穿一雙破草鞋,看著非常機靈。”

夥計認真思考了會兒,搖頭道:“大俠,如今這年頭,吃不起飯的人比比皆是,滿街都是叫花子,男女老少都有,咱們開店做生意,這樣的人見得多了,實在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一個。”

壯漢碰壁了一整夜,正是心煩意亂,聽他這般糊弄,登時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板著臉道:“那小叫花子打小就住在附近,一直在村子跟城裡晃蕩,你這客棧又沒幾個生意,見個麵熟的小孩兒都記不住?”

“俠士,實不相瞞,那些煩人的小叫花,一年到頭也不洗次澡,身上惡臭能熏出三裡地,在我眼裡就如同茅坑邊上的蒼蠅,見一個我趕一個,怎麼會管他們住在哪裡?”夥計兩手合十,愁苦告罪,“實在是不清楚,對不住,對不住。下次我幫您注意著些,見到那麼點大的孩子來,先將她們留著。”

壯漢眯起眼睛,聲音放冷了些,提醒道:“早年一個老瞎子常帶著她,在你這家客棧裡唱曲兒討生活,你該有印象。”

“是嗎?”夥計愕然,拍了拍額頭,恍然道,“是有那麼個人。可那老瞎子好些年沒來了。這地方窮得連鬼影都不見幾個,他在我們這兒拉個半天曲兒,也掙不到幾枚錢,估摸著早去彆處發財了。人不挪得死呀。”

壯漢怒形於色,驟然發難,一掌抓向夥計的脖頸。

年輕劍客抬手作攔,以手中長劍將他狠狠推了回去。

夥計倏然色變,倉惶後退,張口想要呼救,壯漢先一步喝道:“站住!”

壯漢提起內勁,箭步上前,五指扼住夥計左肩,同時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將他拖了回來。

邊上的年輕劍客低吼道:“你做什麼!”

壯漢沉沉吐出一口氣,控製了情緒,繼續說:“彆處的乞丐們說,那小叫花得虧了你時常接濟,才能小小年紀活到現在,你卻說你不認識?謊話連篇,是與她有什麼勾當不敢對人言?”

夥計猛力搖頭,嘴裡發出幾聲嗚咽。

年輕劍客厲聲道:“鬆手!”

壯漢朝夥計使了個眼色,緩緩鬆開手。

夥計得了自由,也不敢亂動,哭訴道:“什麼時候的事?哪個賤皮子在大爺您麵前胡說?就算我有這樣的好心,店家也不允許啊。客人吃剩的東西都要留給我們這些打雜的吃,實在吃不完要壞了,才丟去後院。這年頭誰家銀錢不珍貴?小人自己也是餓肚子的多。從牙縫裡都擠不出吃食給那個小叫花!我要是敢,早被掌櫃的打死了!”

壯漢怒氣衝天,五指發力:“我看你真是敬酒不吃——”

夥計來不及慘叫,就見寒光一閃,年輕劍客已橫過劍身,劈在壯漢的手腕上,強硬逼著對方鬆開了手。

年輕劍客再難忍受,麵色陰沉道:“夠了!走吧!”

壯漢深深看了他一眼,理智回攏,收起滿身戾氣,無聲離去。

劍客朝夥計點了點頭,小跑著追了上去。

合上門,夥計坐在門檻上又壓抑著哭了幾聲,心中悲戚不已,等緩過勁去,自言自語地罵道:“這賤皮子,是又招惹了什麼人。早叫她安分些,彆總是自作聰明,還往那幫莽漢手下撞。”

他起身回去,躺在簡易搭建的木板床上,再無困意。乾脆拿了塊抹布,悶頭打掃起客棧。

遠處長河深流,映出微末波光。

月已西斜,殘更將儘,老樹的枝葉在青年頭頂垂下萬重影。

年輕劍客站到壯漢身側,將手中劍身插進鬆軟泥土,忍了忍,還是出口質問道:“他既堅持不肯說,便是不想惹禍上身,你難不成還要打他一頓?你為何如此燥急?”

壯漢瞥他一眼,話中難掩奚落:“你今日在客棧,若是有現在的容人之量,也不至於同他們打起來。”

年輕劍客自知理虧,在他身邊坐下,猶疑道:“唉,舊事不要再提。可是,從不曾聽說宋回涯身上帶著什麼劍譜。不留山的功法秘籍,全在她離山之時被她一把火燒成了灰燼。依我看,許是那小乞丐真拿你我打趣也不一定。”

壯漢漠然道:“我不信宋回涯真的狠絕至此,將師門曆代積累儘數付之一炬。她赴湯蹈火都要為她師父報仇,如何敢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原來是悄悄留了本真傳在身上。”

年輕劍客看著這位陌生友人,覺得他已然魔怔。

壯漢察覺到他的情緒,對此不以為意,隻覺他太過天真愚昧,不屑再多照顧。

“那小乞丐生於市井街巷,討生活的小東西,說句話都要低聲下氣,活得膩了來你我麵前找死?人人皆知宋回涯的劍上有她的名,謝仲初翻遍無名涯都找不出她的屍體,現在看來就是被那小乞丐給撿到了,不會有錯。”

他深自懊悔道:“是我當時太心急才將她嚇走,早知道給她銀錢就好了。多慮反而弄巧成拙。”

年輕劍客頗有些無措,嘴唇嚅囁著想說點什麼,可是搜腸刮肚,隻能翻出些廢話。彆人不願聽,他也不善講。

“宋回涯”這個名號實在是太大了,與之沾上關係,便能一夜間名揚四海。無論他搬出多少道理,旁人都能翻出十倍的理由將其駁倒。

何況連他自己也難不動心。

壯漢思忖良久,焚燒的心火才被夜風壓下,見友人還在發愣,無奈歎道:“算了,奔走一日,我也疲累。先回吧。”

二人一前一後,俱是各懷心思,緘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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