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淩生懸著筆,麵前鋪開的紙張上已落了幾點墨漬,魂遊天外,耳邊還回蕩著宋回涯今晨與他說過的那些狠話。
他翻查回憶,一遍遍尋找著蛛絲馬跡,想知道哪些是宋回涯口中的虛情假意,哪些又隻是她的言不由衷。
不留山上的日子已恍如隔世。除卻偶爾大夢浮生時閃過幾l幕,大多記憶已隨年歲故去。
先是家破人亡,眾叛親離,好不容易得一棲身之所,不過數年又師長死絕,被迫浪跡江湖。
他最是坎坷潦倒的一段經曆,總是不忍回看。如今再做整理,才發現殘留的那些畫麵,大多與宋回涯有關。
入不留山後半月有餘,他始終還在噩夢中驚醒。白天實在熬不住才敢入睡,夜裡挑著燈去書閣念書。
那天下雨。山間的暴雨總有一種海嘯山崩的氣勢。整座山林的樹木都在彎折起伏。書閣好似佇立在一陣駭浪之中,狂風卷地,吹得門窗都在哀鳴不止。
魏淩生出來時忘記帶傘,披著衣服,坐在桌案後心神不寧地翻著書頁。
等雨勢終於小去,才吹滅燭火,起身出去。
剛一出門,便看見宋回涯站在階前。她腳上穿著一雙快磨出破洞的草鞋,身上衣服濕了大半,手邊拎著把簇新的油傘。
雨水順著傘麵往下滴落,在她腳邊蓄成一個淺淺的水窪,可見來人已等待許久。
宋回涯站在屋簷下,望著遠處雲煙散退,天光放明,躑躅著準備離去,剛一邁步,聽見身後動靜,轉過頭欲蓋彌彰地說了一句:“師弟,你在這兒呢?”
魏淩生瞅了她一眼,不知她在門外站了多久,蹙著眉頭,實在接受不來她的好意,未作回應,兀自離開。
走回院落,發現空了一半的水缸已經被人挑滿,門口還放了床厚重的被褥。有人給他送了早飯,就擺在桌子上。
那天風急雨驟,燭光隻能照出一片昏蒙,連遠處山頭都看不真切。
魏淩生如今也有些看不真切。
他心裡固執地想,師姐待他就是極好的。
他隨口一句,宋回涯便會記在心裡,哪怕師叔不許,也會悄悄跑去山下為他買書。
山路迂曲回環,他走不來那崎嶇泥地,院中的水缸總是宋回涯替他挑好。
天冷天熱,衣物、湯藥也會提早一步送到他房中。
她鮮少隻在嘴上噓寒問暖,大多是做了不說。魏淩生彼時還覺得宋回涯太過殷勤,不理會自己冷臉相待,同他舊日家中的奴仆一般,隻曉低眉順眼、忍氣吞聲。
大抵一輩子也就能隨個俗流,做個泯然眾矣的庸人。闖不出多少名堂。
後來師父替他回京,取來幾l箱家中舊物。過了兩年,父親舊部重整,前來探望,也帶來諸多財物。
東西都堆在他的房間,被他隨意扔在各處。
宋回涯來時目不暇接,左摸右看,拿起一個鏤空的雕花筆筒,好奇向他詢問:“師弟,這是什麼?”
魏淩生見她愛不釋手(),便直接說:“送你了。”
宋回涯麵上驚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遲疑著道:“這不大好吧?”
魏淩生最看不上她優柔寡斷,仿佛全身上下支不出一根硬骨頭,見她又要將東西放回去,心下怒其不爭,又大感心煩,不由加重了語氣道:“給你就是給你的了!你拿著就是!”
宋回涯見他生氣,局促地僵在原地,過了會兒才佯裝歡喜地收下,笑容裡還帶著兩分生硬,低聲與他道:“那多謝師弟。”
她說:“往後師姐也送份禮物給你。”
宋回涯後來給他送過扇子、送過竹笛。還有些不大經用,被他隨手放置再未關注過的小東西。最後都隨書閣的一場大火成了灰燼。
魏淩生送過她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了。宋回涯都精心保存,從未拿出來過。不留山落敗後,那些東西一些不知去向,一些被宋回涯換成了趕路用的盤纏。
如若這些都是欺騙,那宋回涯圖求什麼?
難不成是為了求財嗎?
那些浮光掠影的畫麵,宛如一場荒腔走板的戲曲,他逐字逐句地分析辯明,也難以確信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魏淩生情不自禁地叫道:“師姐……”
就如那年被困光寒山,前有胡匪,後有追兵。宋回涯叫他守在廟中,出去一趟,回來時奄奄一息。
她身上穿著深色衣服,光色晦暗,看不出血漬。
魏淩生想去查看她的傷勢,被宋回涯一手推開。
她尋了處角落坐下,見魏淩生愁眉不展,低笑道:“師弟,你與我說說話,我怕自己睡著了。”
魏淩生想叫她睡一覺好,又怕她真的一睡不醒。緊緊靠在她身側,搜腸刮肚,細碎地講著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
到後來實在想不出,將京城街頭上一些離譜的謠傳也拎了出來。
宋回涯閉著眼睛,時不時應上一聲。
魏淩生聽著她沉悶的回應,不敢回頭去看。一直說到喉嚨沙啞,天色泛黑,宋回涯沒了動靜,徹底昏睡過去,歪斜著靠在他身上。
魏淩生仔細聽了聽,聽見兩道呼吸聲交錯,一重一輕,快跳出胸膛的心臟才勉強安了回去。
他握住宋回涯的手,那冰涼的體溫冷得像鐵,還帶著股潮濕。他不敢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