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醫院的樓梯間,虎杖悠仁抱著保溫桶,慢慢往上走。
推開病房的門,看見以往強勢硬朗的爺爺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麵。
他低下頭,逃避一般不敢多看,隻是小聲打了個招呼,然後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開始給爺爺削蘋果。
“悠仁。”
床上的爺爺咳嗽了幾l聲,看向他:“我要說一件關於你父母的事情……”
“沒興趣。”
虎杖悠仁是被爺爺帶大的。
他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不知道那是什麼樣子的一對夫妻,隻是隱隱約約聽說過一點,比如爸爸媽媽是因為意外離世之類的。
小時候,悠仁看見彆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也曾對自己的父母感到好奇和渴望,但是為了不讓爺爺傷心,小小的悠仁努力把那些想法都壓進了心裡。
現在,爺爺被確診癌症住進了醫院,又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些事情,就好像是在交代遺言。
這讓少年有點抗拒,抿著唇彆過腦袋,表示自己根本不會認真聽。
“我要說你就給我聽著!”
爺爺氣惱地吼了一聲,接著又咳嗽起來,好一會才接著開口。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你母親,從前的摯友寄來的……”
“又是什麼詐騙信件吧。”
虎杖悠仁神色懨懨:“十多年都沒聽說過有什麼朋友,這時候忽然冒出一封信,怎麼看都像是想騙光您老人家最後一點保險金。”
“不會錯!信件裡的很多細節,都是隻有和你父母親近的人才會知道的事情。而且這封信,在多年前就已經寄出了,隻是上一任郵差不小心遺忘了,才會、咳咳,才會現在才寄到我手裡來……”
“聽起來更可疑了不是嗎。”虎杖悠仁小聲嘟囔了一句,又得到了爺爺的訓斥。
他有點委屈地撇撇嘴,乾脆不講話了。
“信上說,他們家有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女兒L……他們希望,我們能在寒暑假的時候,把她接回來……一起、咳咳,也希望她能和你成為朋友,這也是,你父母的遺願……”
“您還是多喝點水吧。”
虎杖悠仁有點無奈地去給爺爺倒水,爺爺揮手推開他遞過來的水杯,歎了口氣。
“我請求朋友幫我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對夫婦,在兩年前,已經因為意外離世了。”
病房裡安靜了好幾l秒鐘。
虎杖悠仁端著水杯,因為之前的揣測而露出有些無措的表情。
“悠仁……那孩子……總之,去親自確認一下吧,如果是真的、咳咳……”
“比起是真的,我倒是更希望,這隻是一封詐騙信件,那樣的話,好歹,這個世界上,不會再多一個可憐的孩子啊。”
另外一邊,雪菜也慢吞吞爬上樓,按響了伏黑家的門鈴。
過來開門的是伏黑惠。
津
美紀正背對著他們埋頭學習(),為暑假前的最後一場考試做準備。
她不是伏黑惠那樣天才的優等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又想維持身為姐姐的威嚴,樹立一個好榜樣,所以絕對不肯在學習成績上麵落後於弟弟。
雪菜站在玄關,偷偷看了她一眼,立即縮回了腦袋,藏到了伏黑惠的身後。
津美紀在學習,那對她來說很重要,不可以打擾她。
“……”
伏黑惠低頭看她。
這家夥眼睛紅彤彤的,臉頰上滿是淚痕,一看就是哭久了,在外麵被欺負了的樣子。
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小家夥像是這才想起來臉上還留著眼淚的痕跡,慌慌張張抬手去擦,胡亂用力,臉頰霎時紅了一大片。
“是誰呀?”那邊的津美紀問道。
聽見她的聲音,雪菜更加慌亂地抹起臉蛋來,她不想被津美紀發現她在哭,她不想打擾到津美紀的學習,不想被討厭。
聽見一聲歎氣。
“釘宮過來了,我帶她出去遛狗。”
“好呀,早點回來。”
又回到了樓梯間。
黃昏和黑夜的交界線,這裡灰蒙蒙的一片,空氣裡仿佛藏著許多隻暗獸,會吃小貓的那種。
雪菜有點害怕地往後退了退,撞到身後的少年。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沒表現出什麼不爽,隻是問她:“不走嗎?”
“走、走的。”
慢吞吞又下了樓。
雪菜站在原地找了找,沒有看見五條悟的身影。
他好像已經不在這裡了。
明明雪菜是很害怕他的,可是、可是當確認五條悟不在這裡的時候,她卻並不感覺鬆了口氣,反而從內心深處又湧上來一種不安。
就好像失去了庇佑的小鳥,瑟縮著翅膀,害怕麵對這個世界。
又聽見一聲歎氣。
手腕被攥緊。
在東京,繁華鮮亮的街道,伏黑惠牽著她往前走。
她哭得亂七八糟,臉頰上還留著眼淚的痕跡,又被她擦得紅紅的,看起來有些糟糕。
路人頻頻看向他們,審視、打量,揣測、擔憂,又將不懷好意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就好像他就是那個把她弄哭的罪人。
少年絲毫不被影響,始終牽著她的手,配合她慢吞吞的腳步,一點一點向前走。
在一家冰淇淋店停下。
“有個家夥說吃甜食能讓心情變好,雖然不太相信,但姑且試試看吧。”
他抬頭看了看招牌上麵的手繪圖案,問她:“要什麼口味的?”
雪菜不知道。
冰淇淋,她從來沒有吃過這個。
伏黑惠看著她茫然的樣子,沒有替她做決定,而是帶她來到了櫥窗前麵。
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少年沒有在意店員和其他顧客的目光,隻是站在她的旁邊,等她做出自己的選擇,然後
() 平靜地點單、結賬。
吃到了冰淇淋。
一個香草球,一個巧克力球,好心的店員姐姐推薦給她的口味。
甜甜的。
雪菜蹲下來,從口袋裡麵找出狗卷棘的紙條,看一眼,吃一口,慢吞吞的。
狗狗在她旁邊轉圈圈,少年站在她的身邊,插著兜,表情酷酷的,頭發高高翹起,散開,影子也像是一隻很酷的怪獸。
雪菜盯著他的影子看。
在裡麵,她嗅到了好多小動物的味道。
青蛙、兔子,狗狗、大象……它們躲在他的影子裡,好像在朝她招手。
她猶豫了一會,悄悄地,一點點鑽進他的影子裡麵。
伏黑惠低頭看了一眼,輕輕挑眉,假裝沒有發現。
就這樣,風吹過來,暖洋洋的夏日傍晚,躲在伏黑惠的影子裡麵,吃甜甜的冰淇淋,又體會到了好多好多幸福的味道。
小動物們環繞著她,安撫她的難過,對她說彆害怕,影子的主人很好,歡迎她一起加入這個家。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溫暖的時刻,雪菜卻體會到一種難過。
腦袋裡麵又浮現了真人的話。
但是真人好像說得不對。
雪菜想,真人說得一點也不對。
因為津美紀不壞。
津美紀對狗狗好,津美紀不說恐怖的話,和她抱抱,給她買娃娃。
伏黑惠也不壞。
伏黑惠也對狗狗好,伏黑惠照顧很多小動物,給她買甜甜的冰淇淋,送她回學校。
他們都不說謊。
所以,不是津美紀騙了她。
而是她騙了津美紀。
她欺騙了津美紀的心。
“我、”
風吹過來,好像又聞見茉莉花的味道。
在那一天,她坐在教室裡麵,和那些咒術師說自己想要變強的時候,他們朝她笑。
那是雪菜第一次聞見花香。
他們陪她吃壞掉的飯團,說他們是同伴,說那個叫做分享。
天空慢慢暗下來,樹葉被吹出沙沙的聲音,馬路上的汽車暴躁鳴笛,城市的夜晚沒有星星。
雪菜低下頭,發出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聲清晰的自白。
“我是,騙子。”
“……喂?”
額頭被用力彈了一下。
他皺眉看著她:“在說什麼笨蛋話啊,你。”
她雙手捂住額頭,茫然地看著他。
圓滾滾的臉頰,濕漉漉的眼睛,這樣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是一個人類,但是看著這雙眼睛,伏黑惠總是會想起玉犬的小時候。
透明的、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絕對的清澈和純淨。
在這一刻,伏黑惠幾l乎能夠看見她耷拉著的耳朵和尾巴。
有點不忍心……
“如果、如果發現我很討厭。”
她低下頭,把快要掉在地上的冰淇淋緊緊抱回懷裡,慢吞吞地說:“如果發現我是一隻害蟲,如果、如果我死掉了……你會丟掉嗎?我的小狗……”
“誰和你說了這樣的話。”
他打斷:“誰用這種話威脅你?”
她搖搖腦袋,攥住他衣角的一個小尖尖,輕輕的,像是一隻和人類討食的小貓。
“不要丟掉好不好……小狗……”
“……”
伏黑惠不喜歡多管閒事。
對交朋友也不感興趣。
但是從晚春到盛夏的夜晚,許多次,他送一個女孩回學校。
這家夥不太聰明,反應有些遲鈍,很多笑話都聽不太明白,但是會跟著彆人一起慢吞吞傻笑。
膽子小得可憐,總是一副什麼都害怕的樣子,但是會跑進雨裡去救一隻小狗,遇見有關於動物的事情,她也總會很勇敢地走在最前頭。
她很珍惜朋友的心意,每一次盛到她碗裡的飯,不管怎麼樣都會吃光,掉在桌子上的米飯也會悄悄撿起來吃掉。
傻得可以的笨蛋。
在她身上,看見了堅定的人性。
所以狹小的車後座,默許她靠著自己的肩膀睡覺,聽著她的呼吸聲看窗外的夜景,讀書、思考。
密閉的空間。數不清的時光。
就連玉犬,也已經清楚地記住她的味道。
這樣的家夥。就連他也不忍心再說重話嚇唬她的家夥。
被人欺負了。
“聽好了,釘宮。”
少年彎下腰,輕輕扣住她的臉頰,近近看著她的眼睛。
“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情,在我的眼裡,你是一個好人,和津美紀一樣,善良到有些讓人火大的家夥。”
依舊是那樣冷冷的表情,那雙水綠色的漂亮眼睛裡,裝滿了她的倒影。
“騙子也好,害蟲也好,讓這些詞彙統統見鬼去吧。如果有人說要殺掉你,讓他放馬過來好了。我在這裡。”
“可是、可是……”
“沒什麼可是。”
“在這個世界上,能給你下定義的人隻有你自己。”
他和她對視著,眼神堅定,語氣強勢而又冷靜,讓她覺得這是絕對正確、不會被推翻的真理。
“其他人——不管是老師也好同學也好朋友也好,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也好,心中最親近的存在也好,都沒資格給你下定義。”
“如果有人罵你,讓他從哪裡來就滾回哪裡去。”
從哪裡來,就、就滾回哪裡去?
雪菜想象了一下真人把自己搓成球,從東京一路滾回富士山的樣子,低下頭,感覺好像沒有這麼難過了。
下巴被輕輕捏住。
他拿出濕巾,給她擦臉頰。
“聽見沒?”
“嗯、聽見了。”
濕巾涼涼的,很舒服,雪菜呼嚕呼嚕眯起眼睛,沒發現少年通紅的耳
尖。
呼。
終於學完了。
雪菜難得在星期五過來,這次又可以多待一天,津美紀很開心。
她伸了個懶腰,把課本收拾好,又去準備晚餐的食材,沒多久,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看見弟弟和雪菜一起走進來。
手牽著手。
手、牽、著、手?!
這可是平時恨不得離女孩子八百米,被女孩子告白隻會“對不起”,在最炎熱的夏天也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創辦男德學院能夠立即和五條先生一起拿下正副校長席位的——臭臉叛逆不良弟弟!
“小惠……你們、你們?”
津美紀瞪大眼睛,險些連刀都拿不穩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剛的事。”
“……剛剛?”
“嗯。”
伏黑惠彎腰打開鞋櫃,讓她換拖鞋。
看著這麼體貼的弟弟,津美紀沉默了兩秒鐘,還是有些淩亂地搖了搖腦袋。
“不行,我……對不起,小惠,我,我恐怕不能同意。”
什麼啊。
伏黑惠抬眸看了姐姐一眼:“隨便你同不同意,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
“已經……發生了?”
津美紀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下意識低頭看著手裡的菜刀,在馬上大義滅弟和等雪菜走了再大義滅弟之間猶豫。
“你那是什麼表情?”
“小惠……你,你、你們還這麼小,五條先生一定會打斷你的腿的,而且、而且就算談戀愛,也不能這麼快就發生……你、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
“……”伏黑哥帥帥的臉上,在幾l秒鐘之內變幻了無數種表情。
“你在想什麼啊。我怎麼可能和這家夥戀愛。隻是朋友而已。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吧。我和她?”
還帶著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哦……”
津美紀鬆了口氣:“原來是我誤會了,太好了。”
接著,她看了看弟弟通紅的耳尖,又看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抱著兔子拖鞋發呆的雪菜,又靈光一閃,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我明白了,小惠。”
“……你又明白什麼了?”
“加油,姐姐支持你。”
“……不管你那旺盛的想象力到底在發揮些什麼,給我立刻停止。”
“你彆急,慢慢來總會成功的。”
“彆跟五條那家夥學著自說自話好嗎!”
從回家開始,伏黑惠就臭著臉,一副看什麼都不順眼的樣子。
但是雪菜知道他不壞,就不像是以前那樣害怕他了。
一起做晚飯的時候,雪菜洗好菜,猶豫了一會,沒有選擇和以前一樣躲著他走,而是直接把菜放在了他麵前的籃子裡麵。
“洗、洗好了。”
“哦。”
怎麼又變凶了
……
雪菜皺了皺鼻子,感覺有點搞不懂他。
吃過晚飯,三個人一起帶著狗狗散步,路過冰淇淋店,雪菜看了看滿臉寫著‘我很生氣’的少年,又看看冰淇淋,猶豫了一會,停下來,扯了扯津美紀的袖子。
“嗯?雪菜想吃冰淇淋嗎?”
“嗯。”
貪吃鬼。再吃的話肚子都要吃壞掉了吧。
伏黑惠有點無語地看著她們的背影,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
但是現在追上去的話,津美紀肯定又會誤會的。
說不定還會說什麼“哎呀小惠真是體貼”、“我懂你的小惠,加油!”,這種沒頭沒腦的話。
全是因為最近五條先生來家裡太頻繁,把津美紀也快汙染成糟糕的大人了。
算了,她是咒術師,應該沒這麼容易生病。
這麼想著,少年冷著臉,插著兜,一個人站在街燈底下,對麵幾l個少女看著他,互相推搡著商量要派誰上去要聯係方式,被他遠遠地看了一眼,頓時打消念頭走掉了。
咒術師的五感很敏銳,伏黑惠隱隱約約還聽見了什麼“冰山男”、“大帥哥”、“不良”、“感覺上去要聯係方式會被言語羞辱”之類的話。
很好。
這就是伏黑惠想給彆人的印象。
全都彆來靠近他。
他最煩處理抽屜裡的那些情書,直接扔掉顯得太殘酷,但是放在桌子裡麵又會把空間塞滿,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