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失落之地(五)(1 / 1)

“我第一眼真沒注意到他,”洛看著街角的烏鴉,喃喃地說,“他當時跟那個眼睛很大的小男孩混在一起,也沒抬頭,我以為他倆差不多,都是血族養的人偶。”

“那是因為他到你這裡的時候已經沒油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這狗日的真神。”老伊森端著一杯大麥酒,打了個酒嗝,“像隻瘋了十年的蚱蜢。”

他腳下的獵犬深表讚同地“汪”了一聲。

洛眼皮直蹦,不知道是因為烏鴉還是老伊森的用詞。

驛站接待新人的物資確實有限,尤其老驛站長過世後,克扣更明顯了些。好在現在會克扣物資的那撮人下了黑山穀,兩方麵的火種都支援了物資,連醫生協會也送了禮物。烏鴉他們雖然初來乍到,短期內也還是能吃飽飯的,可以從容地度過適應期。

可是這頭奇行種適應得也太快了!

烏鴉已經把自己洗出了黑白分明的底色,換上了醫生協會送的衣服——充滿書卷氣的襯衫長褲。他把長發捆成一束垂在身後,亂卷的發梢帶著某種古典的繾綣意味,老遠一看,就像自帶了畫框。

畫框中人捧著口琴,腳邊放著個不知從哪弄來的帽子。兩三天的光景,他已經把驛站地形摸透了,精準地找了個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居然就當街賣起了藝。雖然藝術造詣不高,但他嘴甜,賣藝搭售賣笑,取向是小白臉的姑娘小夥們還真吃這套。

驛站長神色複雜地看著兩位神聖小隊的女士,背著彼此和其他隊友,偷偷往他帽子裡扔銅幣。

然後他又神色更複雜地看著兩位中年男士互相拽著,扭扭捏捏地湊到烏鴉麵前。口琴聲暫停,這仨就跟買賣違禁藥似的,交頭接耳地“嘰咕”了一陣,然後一位麵紅耳赤的光頭先生擦了把汗,咬牙切齒地一點頭。

烏鴉比劃了個“沒問題”的手勢,閉上眼醞釀了片刻,倏地打了個指響,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光頭大哥的肩膀。

他的光頭主顧感受了片刻,臉上一下綻放了個有點猥瑣的傻笑,腰杆都直了幾分,興奮地掏出一把金幣塞進了烏鴉的帽子裡,足有四五塊。

金幣!就離譜!

隻要不是頓頓要吃細糧和甜牛奶,一枚金幣夠一家人過一個禮拜了。

可給錢的冤大頭覺得很值,離開時腳下仿佛帶風,洛聽見風裡飄來了隻言片語。

“……‘黑醫’的秘藥都沒這麼好的效果。”

“我說什麼來著,沒騙你吧!那些黑醫的藥不定從什麼惡心地方提煉的,喝著有心理障礙。但這可是傳說中的‘力量’加持,乾淨快捷無汙染,讓你從身到心重返十八歲……我跟你保證,我老婆十年都沒給過我這麼好的臉色了……”

洛的五官崩裂了,猛地扭過頭,壓低聲音對伊森老爹說:“不是,他一個火種乾這種事,霍尼女士看得下去?神秘不嫌丟人嗎!”

是的,這位高貴的神秘火種,不光沒有隱居到避人的小院裡,還在表演曲藝的同時兼賣“大力丸”,並迅速

成了驛站裡所有力不從心的男性之友。

洛半杯酒沒喝完,這位“人生地不熟的初來客”已經接到了三份晚餐邀請,晚上在落霞酒吧轉一圈,驛站長感覺他能用一杯大麥酒掏出全場人的底褲顏色!

“這有什麼,你還挺保守。”伊森老爹不以為然地說,“老霍尼是‘憤怒’,又不是‘審判’,秘線腦子有問題的貨多了,這就看不下去,遇上‘極樂’難道要自戳雙眼?她頂多覺得他……呃,磨練火種能力的方式比較有創意。再說隻要夠厲害,‘神秘’才不管你乾什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摸清楚火種能力的可不多見,老霍尼親自給聖地送了信呢,我都看見了。佐伊……唉,佐伊是真不會看人。”

伊森老爹說到這,聲音噎在喉嚨裡,仰脖把杯中酒一飲而儘,他似乎是想把話一起衝下去。

“走吧老夥計,”放下酒杯,他起身招呼他的老獵犬,“咱該去河邊巡邏了。”

洛回過神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伊森是個老鰥夫,妻子早逝,和女兒相依為命。女兒長大後被選為預備火種,參加了火種小隊,老伊森就行走在各個小鎮和驛站間做郵遞員,借工作之便接送她。後來他女兒從這座前哨驛站出去,再沒回來,於是郵遞員成了長在河邊的巡邏員,身邊隻剩下一條狗。

他離群索居,對成家、對驛站上的大多數社交活動都沒興趣,以前隻是偶爾會到佐伊的落霞酒吧坐坐,跟老驛站長喝一杯。

人們都說這老東西暗戀佐伊,他攢的錢不是買酒,就是千方百計地從商隊那弄一兩件項鏈手鐲之類的東西,上供給那喜歡寶石和奢侈的美人。

他的錢都給佐伊花了,但除此以外,伊森老爹再也沒有過其他示好舉動,逢年過節跳個舞,還都是佐伊主動邀請的。

他很少跟她說話,洛甚至覺得,伊森有時會避開視線,不去看佐伊。

洛張了張嘴:“佐伊……我很抱歉……”

“不,是我很抱歉。”伊森老爹沉默了一會兒,肩膀垂下來,“我一直知道她又虛榮又貪婪,沒想到她會到這種程度。”

洛輕聲說:“我們都不想把喜歡的人想得太壞……”

“我不喜歡她,我都不敢仔細看她,要是我敢多看她兩眼,說不定能看出點什麼,提醒老站長。”老伊森背對著他,摸了摸狗頭,“可是我老了,膽和臉一樣縮成蔫茄子了,總怕看多了,就發現她們其實也沒那麼像……我那婆娘活著的時候,也喜歡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兒,可是她不舍得。我們總想著節省一點,我們的小佩吉就可以少乾活,多花時間去學她想學的東西……那會兒把錢看得多重哪,誰知道現在花都花不出去。”

他“嘿”了一聲,牽著狗朝烏鴉走去,朝那外來的年輕人晃晃獵槍打招呼。

忽然,洛想:伊森老爹看見這些外來客,心裡是什麼感覺呢?

也許他又一次失望,每天來往驛站的人那麼多,他想知道的消息一點也沒有……哪怕是壞消息;也許這些人某種程度上又燃起了他的

希望,他的小佩吉會不會也還活著,有朝一日,也能這樣幸運地抓到個地下城叛亂的機會逃回來。

這時,他發現幾乎要跟每位中老年男性搭訕兜售“力量加持”的烏鴉什麼都沒對伊森老爹說,隻是用口琴吹了幾句俏皮的小調作為回應,剛好合上了獵犬輕快的腳步。

等等……難道他連這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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