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能不能把重生機會讓給有需要的人。
我醒來的時候,腦子裡閃過這句話。
在我記憶當中,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自戕於仙台上。
記得當時場景太過慘烈,我的血順著劍刃淌了滿地,或是因太痛苦,有意遺忘,那樣驚心動魄的一幕——我這輩子乾出的唯一一件萬眾矚目的好事。我原以為該銘記一輩子的,但我倒下後發生了什麼,在印象裡已是模糊了。
隻記得我那位永遠矜貴自持的兄長舟微漪,強破陣法,跌跌撞撞跑過來抱住我。對我用了一大堆術法,慌亂間還念錯了兩個法決,給我喂靈藥、哺他舌尖逼出的精血。
他那時候已經對我很久沒有好臉色了。
或者說他對誰都是那樣的,我隻是不再是他的特例,他便也收回全部溫情,總是眉眼冷冽的模樣。
可那時他嘴唇抖得厲害,手也抖得厲害,我從沒見過他那樣失魂落魄……或者說可以用大驚失色來形容的後悔神色。
接著,他好像是哭了。
不過應該是錯覺。
畢竟那時候的場景,我是真記不太清了。
我歎了口氣。
哦,還記得一件事,就是宋星苒那個人模狗樣、與我相見兩厭的狗東西,一下一下喊我的名字,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好似我捅的是他似的。
他過來看我,我都沒閒心關注他。
煩。
我偶爾會夢到那時的場景,很不解我那位哥哥為什麼要來抱我——那應該不是幻覺吧。
他最愛潔,我那副鬼樣子,血流不止,隻怕染的他那身銀緞都不能再要了,為什麼過來?
愧疚,害怕?
應該也不會。
畢竟說起來,他並未做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應該長舒一口氣,慶幸擺脫我這討債鬼弟弟才對。
我死前也以為,我是恨他的。雖然他沒對不起我,但是愛恨從來都是不講道理的,何況我從小被嬌慣的任性,遷怒他又如何?
但我真正死的時候,才發現,恨意寥寥,我反而是有些後悔。
我沒膽氣……也再沒機會和他說聲抱歉了。
我寧願以死來結束這一切。
總不拖累他名聲,算是償還他一部分,也不知道他意會到沒有。
唉。
我這一世,結束的完全是咎由自取,是我自作孽——我就是話本當中,那不折不扣的惡人。
還是個蠢貨。
作為西淵舟家的小公子,未來的繼承人,我哪怕是做個紈絝修二代,整日遊手好閒不修煉,都有一大堆靈藥法寶供我揮霍。隻要不病死,境界都是能被硬生生堆上去的。
哪怕我出去到處惹是生非,看在我的家世,和舟微漪的麵子上,也多半不會出事。
人人敬我、忍我、怕我。
我似乎再怎麼折騰,有這樣的身世,也合該一帆風順,無憂
無懼。
但我偏偏能把自己的人生折騰成那副模樣。
我偏要和舟微漪作對。
很小的時候,我記得我好像挺黏這位修道天才的哥哥的——口齒不清時就學會了撒嬌,黏黏糊糊喊他哥哥、兄長。
後來……後來看到母親的眼淚,我終究如她所望,不再親他了。
再長大一點,就拙劣地作弄、欺負起他來。
我陷害舟微漪那麼多次,成功有之,失敗有之,舟微漪在我這吃了大大小小的釘子,從沒和我冷過臉,依舊溫柔體貼,像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因此我一度認為此人心機很深,極會裝腔作勢,更提防他。
但我沒想到舟微漪是真的不在意來自幼弟的“捉弄”,他是真的寵愛我。
從小到大,他什麼東西我都要搶,法寶、丹藥、機緣,連朋友也要。
宋星苒就是他朋友,也是少數沒被我搶走的朋友——或者說他眼光太高,朋友本來就不多。
我真後悔,當時就不該對宋星苒那個狗東西虛與委蛇!
沒見過幾麵,他就作弄我。表麵上答應我不和舟微漪來往了,實際上等舟微漪一來,立刻將我剛才的行徑賣了個底朝天。
我雖自認為和舟微漪揭破臉了,但聽他這麼拆穿我,還是忍不住臉紅羞恥。他嗤笑著過來捏我臉,還用那種非常意味深長的語氣說,“微漪,你這個弟弟不簡單啊。”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跑走了。
宋星苒就是個禍星。
之後我和舟微漪發生大大小小各種衝突,他總是站在舟微漪那邊。
我很討厭他。
其實我一直懷疑,他是不是喜歡舟微漪——說實話,我哥這樣的人,沒人喜歡才是怪事,愛慕者遍布三界,宋星苒不過是其中之一。
我揭穿他,他被我喊破秘密,氣的要死,還罵我笨蛋、眼瞎。我都懶得理他對我狂吠,不過做賊心虛罷了。
舟微漪不會喜歡他。
至於他喜歡誰——
舟微漪好像沒有什麼特彆喜歡的人,唯一那點“姻緣”,就是有個未婚夫,又被我攪黃了。
舟微漪什麼東西我都要搶,未婚夫自然,我也要搶。
上降容家獨子容初弦,理論上萬萬年不世出的劍道天才。他和舟微漪並稱劍道雙璧,兩人據說私交甚篤,於是容家授意來舟家遞了帖子,要結為兩姓之好。
這原本是段天定姻緣,兩人實在相配,誰聽到都要恭賀一聲“天造地設”。
父親當即應了下來。那段時間,父親似乎心情極好,都對我和顏悅色許多。
但我不願。
我跑過去和舟微漪說,我喜歡容家獨子,他不許搶。
其實明明是我在搶。
但舟微漪信了,一意孤行,非常利落地去容家退了親。
要是原本婉拒還好,舟家都已應承下來,昭告天下,賀禮都留在這了。舟微漪這是下了容家麵子,聽說他去容家,吃了好
一陣冷落。回來,便是一向寵愛他的父親,也難得疾言厲色地訓了一頓。
都這樣了,舟微漪卻還是一副好哥哥做派。
我十分好奇,這樣好脾氣地顯得聖人的舟微漪,要怎麼樣才會對我發火?
但真正看到,我卻有些害怕了。
其實後來想來,我們那段時日雖諸多磋磨,但也沒到真正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再後來,我母親病逝了。
說來可笑,我身體一貫不好,天生病體極為虛弱,明明是修士卻為此所累。也或許是因為這樣,舟微漪才時時包容忍讓我。
我實在沒想到,母親會比我先走。
母親死後,不過一月,父親突然失蹤,生死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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