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久沒見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感覺就像是隔了一層霧,就連即時的情緒都是朦朧不清的。
林琅意第一眼就認出了人,可是依舊兩指放大照片盯了很久。
她有很多問題,比如這個在國外一待就是這麼多年的人怎麼突然出現在樓下了;比如兩人久未有聯係,怎麼他好像沒事人一樣無比自然地重新回頭來見她。
但不知道為什麼,知道出現的人是邊述後,林琅意提起的那顆心忽然就放了下去。
是邊述的話,以他的為人和做派,彆說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就是陷入道德瑕疵的事也不可能做一點。
她輸入密碼將核心區的鎖定狀態解開,拿著手機下了樓。
她的腳步不疾不徐,並沒有久彆重逢後恨不得一秒出現在對方麵前的迫切激動,下樓時還抽空給譚叔留了個言:
【不好意思譚叔,辛苦你跑一趟了,這是我老同學,沒事了。】
譚叔的消息隔了一會兒才發過來,聲音粗獷:“好的沒事兒,有事叫我!”
林琅意低著頭發消息,越是走近一樓,越是神色平靜地點開工作群裡宣傳部門的消息,一一回複過去。
走到一樓,大廳裡的大理石被明燈映亮,像是白晝的太陽,有些晃眼。
隔著玻璃門,邊述站在台階上,身後是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水域,透出去的亮光隻夠模糊地勾勒出岸邊衝天而上的樹木,像是拚命抻著脖子向天伸手掙紮的樣子。
他見到她,那張曆來篤實秉正的臉上乍然凝固,瞳孔微縮,像是在一灘沉寂的炭灰裡落了一粒火星,忽然就燃起裡溫度。
林琅意手機裡的消息終於回複完了,再沒有彆的事可以占用此刻重逢的一分一秒,可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半天沒有抬起頭,更沒有給門外站著的人施舍一個眼神。
她捏著手機不動,邊述也不動,守著規矩無聲地站在門外等她,就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時,他就是這樣安靜地等在她的宿舍樓下,永遠不會催促一句。
林琅意想起監控照片裡看到的他,他的模樣也一如往昔,仍然是白衣黑褲,持重嚴謹,做什麼事都閒靜少言,一絲不苟,是老師心裡最欣賞的踏實穩重的得意門生,也是同學眼裡令人心悅誠服的學生會會長。
其實也沒那麼死心眼,林琅意心想,起碼在她麵前,他好哄得很,也好騙得很,甚至不用她做什麼,他就能破功衝她微微笑起來。
比如說——
她終於緩慢地抬起臉,兩人的視線毫不意外地撞上,他的眼眸輕微地閃了閃,嘴唇微張,好像連著呼吸和眨眼都遺忘,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睜到眼睛發酸發痛也不敢眨一下眼。
林琅意往前走了一步,才抬起手打了個招呼,他便立刻綻開一個笑,居然破天荒地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前邁了兩步,似乎想要立刻奔到她麵前。
你看,就說了好拿捏,他大概都忘了她甩他時曾
經鬨得那麼難看。
感應門打開(),??虎?N??荴?葶鍚?()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聲音再無阻攔飄進耳朵,他放柔聲線,有幾分緊張地喚了一句:“珠珠……”
林琅意驀地笑開:“都幾歲了還叫小名啊,現在都沒人這麼叫我了,好幼稚,你叫我琅意好了。”
他沒說話,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林琅意言語上萬分熱情,行動上倒是一點也不客氣,除了往前走的那一步,剩下就跟長在地上了一樣再也沒提起一步,好奇:“沒問你,怎麼突然回國了?你的導師肯放你?”
“我跟著教授一起來的。”邊述認真回答,“以後如果中外合作留學項目建成了,我打算就留在國內任教,或者去實驗室定向研究機構。”
他看著她,聲音輕微有些抖:“不走了。”
林琅意“哇”一聲,鼓掌,點頭讚賞:“科技部火焰計劃是吧,人才回國,不忘初心,有覺悟。”
他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好像在期許她的下一句話。
“那你怎麼大晚上來應山湖?”她又問,“剛才嚇死我了。”
邊述以為是自己的突然出現嚇到了她,沒解釋之前臉上已經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小聲解釋:“我之前在國內的新聞上看到了你的照片,知道現在應山湖是你在管理。”
從照片知道?林琅意忽然想起她屏蔽了他……啊這。
“我的研究方向以及最近跟導師一同做的項目與……”他不敢說珍珠養殖,含糊帶過,“有點關係吧,所以這次導師來B市,我也有機會能來現場看看。”
林琅意聽到幾個關鍵詞後突然覺得不對,頓了幾秒,緩緩道:“等等,小……邊述,你博士學的什麼專業啊?”
他聽到她不再叫他小述,表情有一瞬間的暗沉寂寥。
林琅意以為他是因為她對他的近況一概不知而低落,不敢說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去看他的動態了。
她朋友圈裡每天那麼多人,哪來的及麵麵俱到都刷過?
邊述雖然情緒低迷,卻依然有問必答:“我是研究生物技術的。”
晴!天!霹!靂!
林琅意呆滯兩秒,懷抱著最後的希望:“你的導師,是不是叫做漢弗萊.霍爾?”
他的眼神頓時亮了亮,大概是發現她原來也是在關注他的近況的,立刻點了點頭。
林琅意木著臉……蒼天!她能不能回到最初兩人重逢的時間線,重來一次,這一次一定熱情滿麵地將他邀請上樓,泡茶落座,賓主儘歡。
“你——”她腦子裡各種念頭急轉,一時沒有注意到一樓西麵的走廊裡突然亮起了燈。
“你這來,也不說一聲……”林琅意開始挽救,“我要是知道你來,肯定去機場接你啊,啊等等,漢弗萊教授不是最早大後天下午才到嗎?他不會現在也在外麵吧!”
她說完就探著脖子往外眺望,邊述搖了搖頭:“沒有,教授還在B市,是我自己跟教授說時間緊迫,想先來實地考察……”
() 他那句話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還沒說完耳根就紅了,錯開眼不敢看她。
“哦哦哦還好……不是,是好可惜。()”靧?????偛???????????敧N?╠??襬?葶?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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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一聲悶響,隨即是粉渣碎裂一地的聲音,林琅意看到了地上滴落的新鮮血跡,嗓子眼在極度震顫恐慌的時候像被棉絮堵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展開雙臂將她抱在懷裡緊緊護住,短時爆發速度的慣性帶著她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看到他的眼睛,咫尺的距離。
“啊——啊——”身後傳來嘶啞難聽的怪叫聲,撓喉捩嗓似的,還有靠近時酸臭刺鼻的汗蒸味。
林琅意一個激靈,被嚇破膽的神誌終於歸位,終偏頭看到了背後七歪八扭地站著一個老漢。
他的頭發上沾滿了泥灰,像是滿頭的頭皮屑一般,偏長的花白頭發一縷一縷地黏在一起,遮住那張蓬頭垢麵的臉。
那老漢手裡還舉著一塊磚紅色的四方磚,身上背心短褲破破爛爛,根本分不清原來的顏色,渾身散發著一股鹹濕的腥味。
他與目露驚恐的林琅意對上眼,咧開嘴發出一連串嘔啞嘲哳的聲音,還要高高舉起磚頭砸人。
“跑啊!”林琅意當機立斷拉起邊述就往門外跑。
邊述一隻手還捂著後腦勺,那隻帶著薄繭的手很快就布滿了蜘蛛網一般的紅色血絲。
林琅意被那些觸目驚心的血嚇得心驚肉跳,不住地往後麵看那老漢有沒有追上來。
邊述卻像是被那一板磚拍傻了似的,被她牽著隻管往茫茫夜色裡跑,不分東西南北,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兩人交織握緊的手。
風把她的長發往後吹,讓他想起以前體測前的每個晚上,他也是這樣陪著她在塑膠跑道上練習長跑。
那個時候,他可以跟在她半個身位後,看著她頭發上的各種色彩的小皮筋和可愛的發夾,每天都不一樣。
“不對,後腦勺被打了是不是不能跑步!”林琅意跑了這幾十米就心跳爆表,不知道是被冒出來的老漢嚇到了,還是因為邊述現在這幅血糊滿了半片頭發的樣子急瘋了。
“沒事……我頭不暈。”邊述一步不離地跟著她,“能跑。”
“跑個屁!你還貧血!”林琅意破口大罵,一邊掏出手機給保安打電話,一邊到處就地取材找趁手的武器。
邊述聽到那句“你貧血”後鼻子一酸,今夜趕來A市並獨自繞著應山湖走走停停了幾圈的酸澀情緒驟然湧出,仿佛心臟那裡轟的一下塌陷了一塊,所有的回憶混雜著甜蜜、痛苦和遺憾如潮水一般湧上來。
他將捂住後腦勺的那隻手垂下來,掌心接著的血順著手指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他想去推她:“那我不跑,你跑,我幫你攔著。”
林琅意還在跟值班保安通話,
() 分神聽到這句話狠狠瞪了他一眼。
邊述靠近她一步,轉過頭往回眺望了一眼。
那老漢好在沒有追出來,林琅意不敢耽擱,打完這個電話又馬上打了120。
打完一圈電話她才有時間去觀察他的情況,邊述臉色很快慘敗下去,後頸處一直有汩汩如小溪流一樣源源不斷的血跡往下淌,背後的衣服都被染紅了一片。
他嘴上說不暈也不想嘔吐,可人漸漸有些站不穩了。林琅意覺得不對,便扶著他讓他退了兩步靠在一棵樹乾上,慢騰騰地坐了下去。
在此期間她的手機響了幾次,她無暇顧及,上手扒了他的衣服,圍著傷處繞緊幾圈打結,想儘辦法給他加壓止血。
邊述略仰著頭,眼前就是她豆綠色小衫的下擺,隨著她手忙腳亂的動作微微擺動著。
她靠他很近,他能清晰地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馨甜的花果香,大約又是什麼新嘗試的沐浴露,她總是喜歡買各種香氛氣息的洗護產品。
他的肩膀鬆懈下來,抽動鼻尖貪婪地嗅了嗅,有點想往她身上靠過去,又怕沾著血汙的頭發會弄臟她漂亮的衣服。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樣,他總是自卑自己洗舊的衣物,每次見她之前,都要把每一條褶皺都熨平整了。
起碼,要看起來整潔乾淨。
沒想到經年累月,明明已經不同往日,他也不必再像以前一樣為了錢財拮據。他以為這樣的自己重新站在她麵前時,能不必再回憶起當初的自卑。
可誰知,重逢後,陰差陽錯的,他伸出來的依然是那雙臟汙的、帶著永遠磨不掉的薄繭的手。而她如同記憶裡一般,鮮活美好,是最純淨的白。
邊述感覺自己的頭沉重得像是整片天空都壓了下來,他費力睜開眼皮,眼麵的世界一點點模糊扭曲,就連她的身形輪廓都開始毛邊錯位,看不真切。
他突然就恐慌了起來,混混沌沌地想著這是不是一場夢,就像很多次他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要叫住她,但隻要一開口,夢就醒了。
邊述用力提起肩膀,費力地想要抬起胳膊抓住她的衣擺,起碼不要空空蕩蕩,醒來又是黃粱一夢。
他努力了很久,身上的力氣卻如漏氣的雪碧一樣快速消散,那點距離好像天塹一般絕望地隔在兩人中間。他還沒來得及夠到她便眼前一黑,完全陷入了昏迷。
*
程硯靳接連幾個電話都打不通,焦躁地繞著客廳轉來轉去,到最後卻等來林琅意手機關機的提示。
他腦子裡那根岌岌可危的弦終於斷了,再等不急,病急亂投醫一般給原楚聿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