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隱隱可看見先生站著,他身板頎長挺拔,不知他講到了什麼,一個蒙童聽得開心地咯咯笑起來,他乾脆連板凳也不做了,直接席地而坐搖頭晃腦地念誦起來:“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①……”
字正腔圓,中氣十足,沈持聽清楚了這句,心道:原來是在講《中庸》啊。
背書的蒙童一邊念書還一邊團了個紙球彈到後麵去,後麵的同學接住了,展開在上麵塗塗畫畫,之後又團起來,丟給左邊的同學。
不知道紙上畫的什麼,很快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教書的先生俊臉上明顯泛起一陣驚愕,放下書卷溫和地讓他們把紙團拿給他看。
後麵一個胖胖的蒙童把紙球捏緊,投給了先生。年輕的教書先生展開紙團,上麵畫隻一隻蹲在米缸旁邊虎視眈眈的黑貓,一隻眯眸仰殼躺在麵缸後麵的白貓,他快速過目後高聲讀道:“……東市有家米鋪養了隻黑貓看管穀倉,黑貓很會抓老鼠,米鋪從來沒有鼠患,西市有家麵鋪養了隻白貓看家,鋪中老鼠卻成群結隊偷吃,掌櫃隻能夜裡起來趕跑老鼠……”
“笨,”教書先生搖搖頭:“白貓不會抓老鼠,那就教它抓嘛。”
“不對先生,”有蒙童反駁道:“麵鋪的掌櫃應該找米鋪的掌櫃,用他家的白貓換會捕鼠的黑貓。”
“人家憑什麼拿會抓老鼠的貓換一隻笨貓?”另有蒙童喊道。
群童哄堂大笑,笑臉上朝氣滿溢。
“……後來,西家麵鋪的掌櫃花了幾百文銅板跟東家的麵鋪換了黑貓,可是黑貓到了麵鋪後偷懶耍滑,而白貓到了米鋪後卻儘忠職守狂抓老鼠……”
討論熱烈進行著。
“東家的掌櫃會馴貓呀,他把《貓經》放在貓窩,讓貓每日誦讀一篇,修煉捕鼠本領,又把‘笞貓鞭’掛在米缸上,發現它有偷懶行為,就抽鞭子訓誡……”
沈持大體聽懂了他們講的黑貓白貓的故事,卻沒想到年輕的夫子從米鋪馴貓的故事中引申道:“《易經》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又說‘太極生兩儀,兩極分陰陽,兩者不可或缺。本朝三朝帝師,大儒王淵講過,治國似太極,儒學之仁與法家之嚴刑峻法,恰如太極之兩儀,互為陰陽。儒家講的仁治,譬如給偷懶的貓兒念《貓經》,是為仁,法家講的法,懲戒和刑獄,就像笞貓兒的鞭子,是為法,仁與法共濟,天下方可大治啊。”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看似嬉笑玩鬨的課堂竟然是在講四書五經之一的《易經》,以小故事開頭,以《易經》中的主題論儒法治國,新穎彆致,他在心中大呼精彩,又想:這青瓦書院的先生和蘇家私塾的先生,差距竟這麼大。
不敢偷窺太久,沈持悄悄爬下樹,又轉回書院的前門。
午後,終於有人從青瓦書院的門檻裡出來了。
那是一位穿著素淨青衿的少年,十一二的年歲,唇紅齒白,長得很斯文。
沈持整整衣衫走上前跟他搭話:“這位兄台
直接說道:“我想去縣裡的書院念書。”他不喜歡私塾壓抑板正的氛圍,他喜歡青瓦書院的蓬勃朝氣。
沈持想了想,骨子裡的厚道讓他沒有數落兒子不體諒家中貧寒的事情:“書院……嗯……”
“爹,”沈持遊說他道:“縣裡的書院出了好幾個神童,十來歲就考上童生的,看著風水好,旺學業呢。”
讀書這件事,他總不能跟沈煌說青瓦書院的先生看著比蘇家私塾的靠譜吧,隻能推給風水這個玄學。
他打算去拚一拚,以最快的速度考上童生,在當朝,官府給童生每月發兩鬥米,要是考試名次靠前的呢能發六鬥米,逢年過節還發油燈錢,算有進項的。在書院念書的童生,平日裡還能幫著夫子抄書什麼,除去束脩,全然可以自給自足。
沈持不敢自大到能與神童媲美,在十五歲之前考上秀才,但是童生他還是有自信想一想的。
沈煌被他的話驚到了:“阿池,咱們家沒出過讀書人,爹不知道讀書是怎麼個回事,不過爹見過許多讀書人,有的讀了一輩子隻考取童生,十來歲考取童生的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
他勸沈持萬不可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要知道天高地厚。
“爹,”沈持隻好繼續忽悠:“可是孟先生比蘇秀才如何呢?”
“孟先生是舉人,”沈煌道:“蘇秀才尚未中舉。”
“那爹說說,是舉人教書厲害還是秀才教書厲害呢?”沈持又問。
沈煌:“名師出高徒,爹知道這個理兒。”他心中驚訝兒子得眼光如此之高,秀才給他當夫子都不夠看,要找舉人出身的。
沈持肚子餓了,被馬一顛簸得難受得作嘔:“爹,青瓦書院神童輩出,我去了或許能學到他們早早考中童生的訣竅呢。”
沈煌勒住馬韁,默然片刻後說道:“難為你有這個誌向,爹回去和你娘商量商量,她要是同意爹就送你去青瓦書院念書。”
去青瓦書院比蘇家私塾一年多花四兩銀子,他覺得自己能省出來。不過心中又有幾分對朱氏的愧疚,想來要是送兒子去書院念書,她更從自己身上儉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