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想要陰謀的殺死張居正,甚至還買通了宮裡的庖廚,看看小皇帝一天吃幾碗米飯。
可是王崇古確切的知道,張居正要是這麼好對付,高拱當年就出手了,還用等到現在?
大家都是肉食者,那點伎倆,誰不清楚?如何保護自己這種事,還用彆人來教張居正?張居正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連自己的身後名都不顧及了,能不知道這條路的危險嗎?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圈套。
王崇古眉頭緊蹙的問道:“人活著都要一個動心起念,這是正學良知的範疇,你到底是出於什麼想法,非要把張居正扳倒呢?張居正礙著咱們什麼事兒了嗎?他隻是想要大明強盛而已。”
“他不僅不礙著咱們的事兒,他還給咱們找事做,你看,小皇帝和元輔就覺得咱們在西北,搞得不好,賺的錢不夠多,這不,把羊毛官廠這一攤子交給了我們來做。”
“這就是無中生有啊,那些個羊毛,在草原上隻能做毛氈,從不能在中原作為麵料的羊毛,這都能發財。”
“張居正甚至沒有擋我們的財路!礙事了除掉,他張居正礙事嗎?”
“舅舅!”張四維麵色凝重的說道:“因為我不想自己的命交到旁人的手中!皇權是什麼?是生殺予奪!讓你生,伱生;讓你死,你死;給你的,你必須要;不給你的,你不能拿。這就是生殺予奪!”
“現在,是朝廷給了我們生意,給了我們活路!他們要是不給呢?他們要我們死呢?”
“我們在西北為何可以肆無忌憚?還不是因為朝中禮樂征伐、慶賞威罰之權不在朝廷,而在我們!”
王崇古認真的琢磨了下張四維的話,這就是典型的罔顧事實的正學,致良知之害了,覺得自己想的對,就按著自己的想法一路走到底,不管不顧。
張四維讀矛盾說,就是為了反對,但王崇古在西北當大督撫,當出了不少的經驗,朝廷對於西北局麵是非常謹慎的,這是因為權力的上下關係導致。
族黨是有功勞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功勞,那就是俺答封貢。
自從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變,俺答汗入寇京畿,劫掠了京畿整整八日之後,在西北的戰爭,整整持續了十五年,這十五年的時間,西北戰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傷口一樣,不停的對大明放血,結合管子輕重篇,主次要矛盾分析。
當時大明的主要矛盾是大明和北虜之間的矛盾,大明打不贏,所以才有了晉黨,有了族黨。
《俺答初受順義王封立下規矩條約》的的確確是名曰封貢,實為歲幣的屈辱,也實實在在的緩解了這一主要矛盾,大明不至於每年百萬軍餉灑在西北,連個水花都看不到。
一個巨大的傷口,變成了族黨這一個小的傷口,這是屈辱也是功勞。
勾踐當年兵敗,被吳王夫差攆到會稽山上,勾踐的謀士文種,跪行至吳王夫差麵前,說:我的大王願意為大王的奴仆,妻子為妾,侍奉君王膝下,越國可以為吳王的藩屬。
吳王夫差發現勾踐果然很恭順,後來吳王夫差殺了伍子胥,越王勾踐開始進攻吳國,最終將吳王夫差趕到了姑蘇山上,夫差的大臣,吳國大夫公孫雄,肉袒、膝行而前,跪在勾踐的麵前,請求勾踐能如會稽之赦,赦免夫差。
勾踐要流放吳王夫差,夫差羞憤,悔不該殺伍子胥,自殺身亡。
勾踐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若是議和之後,大明能臥薪嘗膽,厲兵秣馬,把這份屈辱洗刷,那議和,就不是屈辱。那王崇古就不是奸佞,而是一時權變之計。
自萬曆元年起,喜峰口殺董狐狸、遼東平古勒寨、兩廣平倭蕩寇、呂宋驅逐紅毛番,大明的的確確臥薪嘗膽,在厲兵秣馬,王崇古都聽說了,小皇帝整天以磨牙為名義,吃硬的硌牙的軍糧,這不是臥薪嘗膽,又是什麼?
臥薪嘗膽,不是非要躺在柴火上,住在牛棚裡,掛著個苦膽,每天嘗一下,而是不忘恥辱的一種具體表現。
“你這是要造反啊,你也不看看你的斤兩,元輔當國至今,可曾冤殺一人?可曾因為新政、黨爭,殺一人滅一戶?元輔殺的每個人,有一個不是該死的嗎?你告訴我,有一個嗎?”
“這也是朝廷能掌握生殺予奪之權的原因,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隻覺得權力是從上的。”
“你隻是覺得朝廷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沒有掌控在你的手中罷了。”
“陛下、元輔為何要殺我呢,是,我占了俺答封貢的權力,在邊方為所欲為,可是朝廷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朝廷無故威罰於我?”王崇古略微有些頹然的說道。
張四維麵色數變,厲聲說道:“生殺予奪之權,怎麼能落入他人手中?張居正他現在不想殺而已!他若是想,他就能做到,為何要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人良心手中?張居正他有良心嗎?”
“有啊,怎麼沒有!”王崇古立刻反問道:“刺王殺駕案,高拱被牽連其中,高拱死了嗎?晉黨被追殺了嗎?新鄭黨人有一個人死了嗎?有一個是因為高拱黨羽被趕出朝去?朝中那麼多的言官彈劾元輔,為何沒人攻訐這條?”
“你到現在都沒有明白,我的親家楊博,為何不肯把晉黨黨魁交給你,你不明白。”
“刺王殺駕。”張四維反而平靜了下來,平淡的說出了這四個字。
王崇古勃然大怒,指著張四維,用力的指著,最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慢慢放下,揮了揮手說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外甥告退。”張四維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就刺王殺駕的案子在這裡放著,王崇古就不能站在張居正的那一側,張四維做下了這樁事兒,王崇古就必須要幫他。
張四維離開了。
一個人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端著手,看著張四維的背影,麵沉如水的說道:“父親,要不殺了張四維吧,他買通了張居正的庖廚,陛下的庖廚,而我,買通了他家的庖廚。”
“啊?”王崇古聽聞一愣,隨即眨了眨眼,如此的意料之外,又是如此的情理之中。
王謙繼續說道:“楊太宰離任之前,和元輔談好了,而且陛下是知道的,就不會隨意的翻這筆舊賬,殺了張四維,刺王殺駕案,咱們就不會這麼被動了。”.c0m
“他太危險了。”
說話的人是王崇古的兒子王謙,王謙在京師打理買賣,萬曆元年王謙中了舉人,萬曆二年王謙參加了會試,和張居正的兩個兒子不同的是,王謙是真的沒考上。
王謙是個生意人,怎麼樣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就是王謙的本能。
張四維這個瘋子已經威脅到了族黨的根本利益,張四維死了,一了百了,把所有的罪責,扣在張四維的頭上,出清舊賬,大家才好輕裝上陣不是?
王謙絕對不是個君子,所以他直接開口說要殺人。
王謙見父親仍然在猶豫,便繼續勸說道:“父親,難道要等到覆水難收的那一天,才悔不當初?”
吳王夫差臨死前,絕對不是後悔自己殺了伍子胥,而是後悔會稽山上沒有殺了越王勾踐。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下手利索點。”王崇古麵色凝重的點頭說道。
“是。”王謙露出了個笑容,他其實一直在張羅和準備,無論父親是否同意,王謙都會這麼做,因為誅九族夷三族,王謙本人都是受害者,他在九族的名單之上。
張四維想死,王崇古不想死,王謙更不想死。
“這是?”王謙拿起了桌上的開方法,看了許久,麵色凝重的說道:“這是宮裡送出來的算例嗎?”
王崇古看著那張算例,麵色複雜至極的說道:“是啊,一個張居正就足夠讓人害怕了,小皇帝還被元輔給教的這麼好,這讓我很難認同張四維的做法,陛下不是糊塗蟲,張居正還不如活著呢,他要是死了,陛下親政,局麵隻會比現在更糟糕。”
王崇古敏銳的察覺到了小皇帝的可怕,廷臣們耳濡目染,天天看見小皇帝不覺得有什麼,但是這張算例,在王崇古看來,皇帝就是個怪胎。
比張居正還要可怕,還是讓張居正當國的好,至少張居正不能說:我德涼幼衝。
王謙試了試開方法,急走到了後院,拿出了算盤,他沒打算搞到小數點後二十五位,他就開到了小數點後三位,就停下了手中的紙筆。
“父親。”王謙的手不停的在桌上急切的敲動著說道:“家傳的《算學寶鑒》能讓我學一學嗎?緹帥趙夢祐上次帶著一堆人來家裡幫著咱們盤賬,這是一種羞辱。”
“世代為商,哪有不會算賬的道理?丟死人了。”
王崇古聽聞一甩袖子說道:“胡鬨!你學什麼算學?好好讀書,把進士考回來才是根本!”
“也行吧,父親不給看家傳的算書,我還不看了,皇莊有賣的!”王謙笑著說道。
“你!”王崇古氣的眼冒金星,兒子大了也不由爹了,王崇古越來越覺得,自己回京乾什麼!受氣嗎?!
王謙想學算學,也談不上喜歡,他要為自己二次不中式做準備,萬曆二年沒考上,萬曆五年沒考中,萬曆八年就是王謙最後一次機會。
大明朝的舉人隻能進行三次會試,考不中就再也不能考了。
而萬曆八年的會試,張居正一定會考算學,到那時候,王謙不學也得學了。
整個大明最卷的就是科舉了,那可真的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凡是有一點比旁人強的優勢,都要竭儘全力的去爭取。
小皇帝的普遍開方原理,隻要稍微花上半個時辰研究,就能明白其中的推導原理,而這個過程十分輕鬆和簡單,甚至不需要理解直接可以死記硬背。
這是有極其明確的現實意義,比如問:積一千七百二十八尺,欲得立方,問:每麵幾何。拿起算盤,很快就可以得到一個答案:一丈二尺。
比如一塊三角形的田畝,要計算他的麵積,需要底乘高,而你隻能測得它的斜邊和一條直角邊,那麼勾三股四弦五,就是可以計算出來,最終得到這塊三角形田畝的麵積。
全楚會館內,張居正手裡握著一隻鉛筆,看著一本書,認真的研究著來自泰西的算學著作。
萬士和來全楚會館的次數有限,上一次萬士和來全楚會館還是上一次,萬士和說張翰舉薦了王崇古回朝,而張居正和萬士和的溝通不是朝中的黨爭,而是關於泰西的記賬法。
借貸複式記賬法,張居正曾讓萬士和翻譯來看。
萬士和翻譯好了,這本記錄著泰西記賬法的書名叫《算術、幾何、比及比例概要》,隻有第三卷第九部第十一篇,講的是勾稽,其餘全是算理。
和大明的記賬法不同,大明眼下要推行的記賬法,是六冊一簿的收付記賬法,就是收入、支出,同收、同付、有收有付,收付必相等。
而泰西的借貸記賬法,比較有趣,是借主,貸主,同借、同貸,有借有貸,借貸必相等。
這兩個記賬法其實講的都是一個東西,要把錢或者說財產的來龍去脈,記錄清楚。
全楚會館總是在裝潢,遊七要是想要蒙蔽張居正這個座主,就隻給張居正看一本賬,這本賬上麵有土木石方人工等料的賬本,土木花了多少,窗台花了多少,家具花了多少,隻要合情合理,張居正不會看出問題。
而張居正要不想被遊七蒙蔽,就要看另外一本賬,給了木工、瓦工、土石木方商賈多少錢。
而這本賬也不在遊七的手裡,遊七作為全楚會館的大管家,也沒這個功夫,他找的是個經紀,這個經紀負責全楚會館的裝潢。
張居正還真的讓遊七從經紀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