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愚和徐璠都是極為專業的使者,所以他們稱呼費利佩二世為國王而不是皇帝,費利佩二世不是皇帝,這是一個十分確定的連費利佩二世都要承認的事實。
費利佩二世如果不是教徒,他還能搞一搞稱帝,但他的人設是虔誠的教徒,反新教的急先鋒,那這皇帝二字,注定和費利佩二世無緣了。
唐胡安說費利佩二世,是想要營造出一種日不落帝國和大明的相同地位的假象來。
但費利佩二世真的不是皇帝。
皇帝這兩個字,在拉丁語中對應的是Imperator,意思是凱旋將軍,意思是最高軍事統帥,是古羅馬時候對征戰歸來的將軍的一種尊稱。
後來逐漸演化為了已知世界世界最高統治者的代名詞。
其實高啟愚和徐璠都一直認為Caesar這個單詞才能更加精準的描述皇帝,這個單詞的意思是凱撒。
皇帝在大明是如此定義的,已知世界的最高統治者、名義上的共主、已經習慣到難以割舍的定義。
已知世界最高統治者非常容易理解,就是在已知的世界是世界共主,類似的稱呼有天可汗、萬王之主、四海一統之大君,四海一統之大君是藩國進貢的時候給大明皇帝的尊稱,大明曾經在永樂年間,將能到的地方,都打的俯首稱臣。
名義上的共主,即便是權臣當道,他是皇帝就是皇帝。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曹操臨終也隻是魏王,而不是皇帝,同樣,眼下大明朝是張居正當國,皇帝幼衝;之前是高拱、李春芳、徐階、嚴嵩、夏言等等當國,嘉靖皇帝和隆慶皇帝不太管事兒,這些首輔雖然能夠決策大明大多數的事兒,但最高統治者仍然是大明皇帝。
第三個則是習慣到難以割舍,其實很早以前,中原王朝就已經意識到了世界真的可能很大,溥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隻是一個美好而遙不可及的夢想,漢使張騫出塞,就已經為大漢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大明鄭和七下西洋,探索著世界的廣袤無垠。
但是已經習慣稱之為皇帝了,也就不再計較德兼三皇、功蓋五帝的皇帝,為什麼不是已知世界最高統治者了。
這種定義,是有些互相衝突和矛盾的,但是互相衝突且穩定的狀態卻是無處不在的。
西班牙帝國即便是日不落帝國,但是費利佩二世不是皇帝,此時的泰西一共有兩個皇帝,一個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一個是攻破了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蘇丹。
神聖羅馬帝國的確是既不神聖,也不羅馬,更不帝國,奧斯曼的蘇丹更是異教徒,但人家確確實實是皇帝,奧斯曼蘇丹的皇帝尊稱,十分的正宗,畢竟奧斯曼蘇丹真的消滅了東羅馬帝國,取得了帝位。
高啟愚接著說道:“國王為何會抱有這種心態呢?要遠渡重洋,進攻遠在萬裡之外的大明,我們之間的矛盾已經激烈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嗎?我更不明白,國王為何會有如此信心。”
“我聽說貴國的總司令唐胡安,前年的時候,似乎在爭奪突尼斯的時候,被奧斯曼人所擊敗,對方的將領烏裡奇·阿裡俘虜了突尼斯國王械送回了君堡,哦,現在應該叫做伊斯坦布爾。”
“奧斯曼人的威脅近在眼前,國王居然要進攻萬裡之外的大明,這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
高啟愚這話直接戳了費利佩二世的肺管子,說起了費利佩二世的戰敗。
萬曆二年,唐胡安在突尼斯戰敗了。
奧斯曼的烏裡奇·阿裡將軍,在之前勒班陀海戰中戰敗了,回去後,烏裡奇臥薪嘗膽,在萬曆二年贏了回來,唐胡安在突尼斯的戰敗,是非常不利於西班牙的戰略的,因為唐胡安的戰敗證明了兩件事,第一件就是無敵艦隊並不無敵;第二西班牙並非不可戰勝;
突尼斯海峽將整個地中海一分為二,東西地中海,而突尼斯就是鎖鑰之地,突尼斯地區在誰的手中,誰就擁有地中海的主動權。而奧斯曼王國在突尼斯戰場的勝利,讓奧斯曼王國在地中海的海權爭霸中,獲得了這個戰略主動。
神聖聯盟的總司令唐胡安的戰敗,讓整個泰西十分不安。
費利佩二世一聽高啟愚說到了突尼斯海戰的失利,麵色更加難看,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弟弟,若非唐胡安在突尼斯戰敗,他也不用被大明的使者如此嘲諷。
事情的起因是費利佩二世挑起來的,他先起了個頭兒,說自己的軍隊戰無不勝,能夠征服一切想要征服的地方,才引起了高啟愚的反擊。
而且高啟愚的反擊如此鏗鏘有力,讓費利佩二世有些難以忍受,但又不得不接受這種羞辱,沒打過是真的沒打過,打不贏跟大明使臣吵架解決不了問題。
“是的,突尼斯的情況就像使者所言,但是,我們一定會贏回來的。”費利佩二世說了一點場麵話,不再提及征服大明之事。
“是嗎?那就祝國王早日得償夙願吧。”高啟愚逐漸降低了攻擊性,開始和費利佩二世談起了和大明的貿易往來,確定了彼此通商的一些細節。
這種通商是部分對等,比如大明同意被費利佩二世指派的大帆船進入大明,那麼大明的帆船來到塞維利亞的時候,也不應該被阻攔,大明有生絲禁令,而費利佩二世發現自己沒有對應的禁令,難道要禁止白銀嗎?
這種通商也是部分不對等,比如大明對貨物享有絕對的定價權,這一條費利佩二世則堅決反對,雙方在這件事上,並沒有達成一致,高啟愚也不急,更沒有吵架,也沒有吵嚷,隻是跳過了這個話題。
有強兵保護的時候,商品優勢就優勢體現的淋漓儘致。
是你西班牙需要大明的商貨,而非我大明上門供應,這完全是賣方市場,費利佩二世就是明麵上不同意,大明提價,西班牙也隻能接受。
商品優勢可以如此為所欲為的前提是,大明必須有足夠的武力保證大明的商品優勢。
在這些關鍵性的問題上,有了一定的結果之後,氣氛便熱絡了起來。
費利佩二世專門折騰了一間中國廳來展示從東方商貿而來的貨物,絲綢、瓷器、琉璃等等,而安東尼奧帶回來的南京琉璃塔的畫,被放在了正中的位置,費利佩非常喜歡這座琉璃塔。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建立一座這樣的全琉璃的高塔,但做不到,龐大的軍事開支,已經讓我破產了兩次,雖然我可以賴掉這些欠賬,但總會有些看不到惡果,在悄悄的綻放,比如低地國家的尼德蘭在普遍反抗。”費利佩二世帶著高啟愚參觀中國廳的時候,看著琉璃塔,充斥著一種向往。
他也想修一個,但是沒有足夠的工匠,或者說他做不到。
“您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您的勤勉即便是遠在大明,都有所聽聞。”高啟愚不吝惜自己的讚美,笑著說道,他說的真心實意,相比較可以說懶惰的大明皇帝,費利佩二世絕對勤勉。
“哦?是嗎?感謝你的讚美。”費利佩二世聽聞臉上露出了欣喜,如果誇他其他的方麵,他可能會覺得高啟愚是處於商業互吹的角度,但是勤政這件事,即便是最反對他的尼德蘭地區,也對此非常讚同。
真心實意還是出於客氣,費利佩二世還是能分得清的。
費利佩二世最多的一天要處理2000件的公文,而每天都要花七個時辰在這些公文之上,他曾經跟自己的秘書瑪利亞·何塞·羅德裡格斯·薩爾加多抱怨過:自己的麵前總是擺放著十萬份的文件,處置了之後,第二天又會變得更多。
費利佩二世為了讓這些繁瑣的公文減少,專門組建了若乾個議事會,這些議事會雖然能夠替他分擔一些庶務,但是這些議事會,彼此之間難以協調,都需要費利佩二世本人處置。最重要的是,而很多時候,議事會達成的決議,會和國王的意見發生衝突,甚至是完全背道而馳。
為了確定自己還是議事會的決策更有利於帝國,費利佩二世還會跟各地的總督寫信,親自詢問他們的意見,再做處置。
“大明皇帝也是一樣的勤勉嗎?”費利佩二世有些好奇的問道,他真的不知道大明皇帝的生活,黎牙實的書信,對皇帝生活描述的並不清楚,黎牙實是真的不知道,他並不了解大明皇帝的生活,即便是在大明,知道的也不多。
費利佩二世這句話,在無意間戳了高啟愚的肺管子。
大明皇帝勤勉嗎?答案是否定的。
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曾上朝,有的時候連奏疏都能積壓數月之久,而隆慶皇帝直接開啟神隱模式,全都交給朝臣們處置,鼇山燈火會的時候,是隆慶皇帝一年對外臣說話最多的時候。
這本該是高啟愚無法啟齒的問題。
“是的!我們大明的皇帝也非常的辛苦。”
“我們的陛下今年才十四歲,但是五更天起床後,就開始禦門聽政、講筵、習武、種地、研習農書、算學、曆學,還要給各地的官員寫信,安撫他們,尤其是習武,十四歲已經能開六十三斤的硬弓了。”高啟愚說起了大明皇帝的辛苦,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高啟愚並不清楚皇帝的辛勞奔波,被張居正趕出全楚會館後,高啟愚特意了解了一番,才搞清楚了,原來大明皇帝轉了性子,變得勤勉起來了!
這種勤勉如此的不可思議,就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樣的神奇。
高啟愚起初還不信,但是他在玄武門拜見了陛下,看著陛下在寶岐司的辛勞之後,再也無法質疑這鐵一般的事實,雖然這件事非常的離譜,但是確實發生了。
天生貴人,居然知道肩膀上背負著何等的重擔,並為之努力的成為弘毅的士人。
而現在,高啟愚很好的完成了皇帝委派的使命,前來泰西見到西班牙國王,呈送了國書的同時,達成若乾商貿往來的具體條約。
“如此辛苦?”費利佩二世頗為羨慕的說道:“一個統治著一億人口的皇帝,其領土之廣袤甚至超過了整個泰西的大明皇帝,僅僅十四歲,如此的勤勉,確實是帝國的幸運啊。”
費利佩二世真的羨慕,一個帝國的繼承人,一個帝國的掌舵者,勤勉是必然的。
但是他的兒子唐卡洛斯,因為是長子和繼承人關係,為非作歹,最後直接變成了肆無忌憚和無法無天的瘋子,雖然費利佩二世不斷的強調,他的長子是唐卡洛斯是生病了,但費利佩二世自己清楚,他的兒子,是因為驕縱任性,被他囚禁之後才發瘋的。
他的繼承人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