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守禮從楊博走後,就扛起了監督元輔的職能,隻要元輔威震主上,葛守禮都會站出來大聲的斥責,哪怕是皇帝是樂意的。
比如萬曆五年四月,慈慶宮、慈寧宮太監下懿旨讓工部衙門,重新修理宮殿,這是皇帝要大婚了,所以修一下宮殿讓兒子大婚,而且隻修迎麵,不修背麵,內承運庫太監計價十一萬七千銀。
張居正帶著內閣、工部尚書郭朝賓等人上奏說:治國之道節用為先,耗財之源工作為大;慈慶、慈寧兩宮俱以萬曆二年興工,前歲告完。落成之日,臣等恭詣閱視巍崇彩絢、無異天宮,今未踰三年壯麗如故,乃欲壞其已成,更加藻飾,是豈規製未備乎?
張居正反對修宮來迎接皇帝大婚。
兩宮聖母聞訊停止,而朱翊鈞則認為可以從內帑支取銀錢,但是陳太後和李太後,最終還是不想再添事端,沒有允行。
朱翊鈞還專門去了兩宮和太後分說此事,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而葛守禮怒斥張居正威震主上,皇帝大婚乃是天大的事兒,怎麼可以用修省的名義來阻止太後修宮?
戶部進大婚大婚鋪宮錢糧、各樣珍珠計銀八萬兩,足色金二千八百兩、九成色金一百兩,張居正在內閣,仍以修省名義拒絕,並且還專門麵陳皇帝,還拿宋仁宗不喜珠玉勸皇帝節儉。
葛守禮也對張居正的行為提出了質疑,王國光還是將國帑這八萬兩白銀,兩千九百兩的黃金,送到了內帑。
現在張居正離朝了,葛守禮也不用監視張居正了,他老了,也完全無法處理部事,都察院這個衙門,又是個乾仗的地方,葛守禮打算乞骸骨歸鄉了。
“葛公要不去西山和先生為鄰?”朱翊鈞說起了自己一個打算。
把西山打造成一個離退休明公活動中心,把這些致仕明公聚集在西山,這種做法,其實和當年漢武帝搞出了豪強守陵,是一個法子,防止地方縉紳豪強做大。
葛守禮搖頭說道:“陛下,臣是晉黨,就不去了。”
張四維和他的同黨被送進了解刳院,斬首七百二十八人,但是這晉黨仍然是盤大根深,生生不息,作為晉黨的黨魁,他還是不在京師給皇帝添堵為宜。
萬一皇帝要殺王崇古,他葛守禮這個前黨魁不是跟著一起倒黴嗎?
朱翊鈞想了想認同了葛守禮的說法,提筆很久,才朱批了葛守禮的致仕奏疏,他略顯悵然的說道:“葛公衣錦還鄉,朕準葛公配驛回鄉。”
“葛公慢行。”
“臣,謝陛下隆恩。”葛守禮再行大禮,站起來退出了廣寒殿,轉身離開。
走出了廣寒殿後,葛守禮再次長揖低聲說道:“陛下,臣告退。”
朝堂就是這樣,有人來就有人走,葛守禮還是很慶幸,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朱翊鈞一直看著葛守禮的身影,消失在了宮牆之間,下次再收到葛守禮的消息,怕是訃告了。
大明和土蠻汗之間仍有一戰的戰爭前奏越來越明顯。
四月初,土蠻汗糾集重兵六萬有餘,再次對大寧衛展開了征伐,佯攻大寧衛的同時,兵逼彰武,破大興、鎮靜、團山堡,巡按侯於趙在大興堡率軍兵抵抗,不敵退回彰武。
遼東李成梁率兵兩千,星夜馳援彰武,而後親自領兵兩萬有餘,向彰武方向移動。
正如李成梁所言,彰武,遼東鎖鑰之地,不容有失,這地方地理位置極為關鍵,而且易守難攻。
侯於趙僅憑一千五百軍兵,就堅守到了援兵趕至彰武,土蠻汗圖們、速把亥、切儘黃台吉、赤把都兒、扯力克等人再圍攻三日,天大雨遮目、馬不能行、弓不能張。
土蠻汗真的很想很想奪回彰武,否則冬天到了戚繼光的回合,土蠻汗怕是真的滾出遼東了。
在北遼河水勢大漲之前,巡按侯於趙、副總兵蘇成勳帶一千五百軍兵冒雨渡河。
侯於趙、蘇成勳本欲設伏,阻攔敵人退路,大寧衛總兵王如龍、遼東總兵、寧遠伯李成梁正在率軍趕來,隻要將其拖延三日,就可以圍而殲之。
董狐狸在戚繼光手上吃過大虧,他一看天下雨,就知道要遭,闖了金頂大帳,讓土蠻汗撤兵,土蠻汗若是不肯連夜撤軍,他董狐狸就自己走了。
董狐狸鼻子太靈敏了,能在戚繼光手下走了幾個回合還活得好好的,全靠這一手靈敏的嗅覺。
土蠻汗思慮再三,還是遵從了董狐狸的意見,趁著雨勢稍緩,立刻撤退。
要是土蠻汗再猶豫一天,不,哪怕是半天,大明軍就能完成合圍。
但是董狐狸這廝一看天下了雨,就想起了李成梁在遼陽求雪之事,最終土蠻汗逃出生天。
蘇成勳率軍再次追擊,在大興堡斬獲賊人首級四百三十二人,克複彰武外三堡。
次日清晨,廷議如常召開,主持廷議的人是首輔呂調陽,張居正請了假照顧父親到現在,都是呂調陽在主持廷議。
“兵部為遼東征戰將領軍兵請功。”呂調陽說出了今日的第一個議題,犒賞,打了勝仗,自然要賞賜。
“朕昨日就準了,元輔,這國帑有銀子犒賞嗎?”朱翊鈞已經批準了請功的奏疏。
王國光立刻俯首說道:“陛下,咱們現在有錢了!”
內帑國帑互相討飯的確不體麵,這兩年,國帑充盈起來,王國光已經很久沒到內帑討飯了,皇帝一開口,王國光立刻說有錢,這討飯實在是有失臉麵。
朱翊鈞點頭說道:“內帑仍按慣例給軍兵犒賞。”
“陛下心係軍兵乃大明之幸,陛下聖明。”呂調陽和王崇古、王國光商量了一番,並不打算反對,陛下從萬曆二年起,就開始從自己腰包掏錢給軍兵恩賞了,正如陛下所言,這都成了慣例。
“侯於趙什麼情況?一個文弱書生,他跟著渡河,添什麼亂啊?”朱翊鈞看著塘報,侯於趙這家夥,帶領軍兵守彰武也就罷了,這還主動出擊?
侯於趙居然親自渡河作戰,這是超出了朱翊鈞預料的。
朱翊鈞的確不知兵,但是這北遼河。柳河在大雨中一定會漲水,渡河渡過去,可就回不來了。
渡河是為了阻擊敵人,包圍戰術,大多數都是圍三缺一,而侯於趙、蘇成勳的渡河地點,是在土蠻汗退兵的地方,是四麵合圍全殲的架勢。
這絕對是最慘烈的地方,兵凶戰危,這侯於趙也不知道怕,就那麼跟著軍兵一起去了。
“侯於趙給軍兵承諾過,他在彰武就在。”萬士和倒是知道侯於趙為什麼要渡河去阻攔土蠻汗撤兵。
侯於趙在墾田之後,就跟軍兵民說過,他和彰武共存亡,君子重諾,侯於趙渡河阻敵,完全是為了履行諾言。
海瑞十分肯定的說道:“侯於趙重諾守義,忠君體國,有骨鯁正氣。”
朝臣們首先肯定了侯於趙的行為是出於滅敵,而不是出於博一時之譽,誰去戰場上博名聲,那不是嫌命長嗎?
賤儒有一個敢,海瑞都給他們磕頭送行,開除賤儒籍貫。
戚繼光來到了堪輿圖前指著柳河這條河說道:“陛下容稟,侯巡按渡河,是為了士氣,渡河作戰,大雨必然水漲,這一千五百兵出城渡河設伏,後路斷絕,一千五百兵麵對六萬要突圍的敵軍,必然軍心震動,而侯於趙在彰武久任,他隨軍渡河,則軍兵皆知三日之期圍困敵軍為真,自然奮力殺敵。”
“大興堡乃是侯於趙開辟所得,隻要這一千五百兵突襲大興堡,並且在此地堅守,等到王如龍和李成梁趕到,土蠻汗就真的跑不掉了。”
“可惜,土蠻汗還是察覺到了,見雨立遁,未能成行。”
戚繼光講明白了為何侯於趙一定要跟著渡河,因為侯於趙是個文官,而且在彰武墾荒日久,他跟著渡河,對穩定軍心有著重要作用,一千五百眾阻敵六萬,看似愚蠢,但一次攻不下,士氣就是此消彼長。
戚繼光看來,打仗這件事並不玄妙,就很簡單,六萬人看似很多,但是士氣低落的時候,這六萬人還不如六萬頭豬恐怖,因為人會擔憂、會恐懼、會內訌、會憂心忡忡、會投降。
奈何土蠻汗也不是個蠢驢,這見到下雨知道不利騎兵作戰,直接就溜了。
“如此。”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侯愛卿已經去了三年了,如果戰事順利的話,讓他今年進京述職,朕也見見他,戰事不順,就沒必要了,吏部知道。”
“臣遵旨。”萬士和俯首說道。
呂調陽寫好了浮票,恩賞軍兵、勉勵侯於趙、蘇成勳等文武,而後請陛下用印。
呂調陽又拿出一本張學顏的奏疏,麵色凝重的說道:“遼東督撫張學顏上奏說:土蠻垂涎王號,要挾求封,而將士久苦征戰,一聞虜言遂有和戎之望,不知虜來納款而容其請?臣誠恐媚虜之言。”
戚繼光曾經打算一鼓作氣拿下全寧衛,典型的軍事冒險。
因為他擔心萬曆四年占領大寧衛,是他最後一次出塞作戰,而他看遼東局勢,一旦土蠻汗這些北虜和建州女真這些東夷勾結在一起,必然成為大明之大禍患。
聽聞張學顏所請,戚繼光歎了口氣,若是朝廷從議,京營今年九月征戰,哪怕準備的再充分,也是白準備了,而且京營再動武,恐怕很難很難。
廷議做出決策給土蠻汗封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張居正父親去世丁憂離朝,大明也需要穩定,奪回大寧衛,見好就收的風力,也不在少數,邊方軍兵苦戰,也覺得議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譚綸思慮再三說道:“陛下,土蠻汗要挾封王,不過是疑兵之計而已,土蠻汗自詡草原正朔,乃是宗主大汗,常言俺答汗是長生天的叛徒,他真的肯俯首稱臣邪?不過搖唇鼓舌,鼓動軍心而已。”
馬自強則搖頭說道:“陛下,臣倒是以為未嘗不可,太傅離朝,當下以安穩為主,大軍在側,奸佞之臣必然膽怯不敢生事,這一山不容二虎,一片草原兩個王,必然打成一鍋粥,大明養精蓄銳,未嘗不能以逸待勞得漁翁之利。”
是戰是和,就連晉黨內部的聲音都不統一,葛守禮去見王崇古,就是確定這件事的。
兵部戶部主戰,而其餘三部則是主和,包括了刑部尚書王崇古、禮部尚書馬自強、工部尚書郭朝賓,首輔呂調陽,各自的理由都很充分。
主戰認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主和認為太傅離朝,國朝動蕩,還是穩一穩,比較好,隻要土蠻汗不犯邊,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便是。
呂調陽也覺得現在不太適合動武,要動武還是把張居正請回來比較妥當,穩定朝局,有一個穩定的後方,軍兵們才能奮勇殺敵。
至於吏部尚書萬士和,在朝中風向還沒明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