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屠夫挑著肉擔子回家,這是全村人三天的肉食,他哼著小曲,走著走著,忽然看到身後有兩匹狼。
這兩匹狼,顯然是聞到了肉味兒,看上了肉擔子上的肉,目露凶光,屠夫很是害怕,這兩匹狼,看起來都凶殘無比。
屠夫一直走,這兩匹狼就一直跟著走,跟了很遠很遠。
屠夫害怕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看向了擔子,上麵有幾塊沒有肉的剩骨,本來回去要熬大骨湯的,他將剩下的骨頭扔了出去,一匹狼開始低下頭啃骨頭,但還有另外一匹狼還在跟著屠夫,屠夫隻好再扔剩骨,結果剛才那匹狼又追了上來。
屠夫叫苦不迭,結果沒一會兒,剩下的骨頭已經扔光了,兩匹狼一起前行,追著屠夫,伺機而動。
屠夫知道這兩匹狼要的是擔子上的肉,這可是全村人三天的肉食,屠夫隻好亮出了屠刀,故作聲勢,意圖嚇走這兩匹狼,這兩匹狼自然畏懼屠夫手裡的刀,但隻要屠夫一動,這兩匹狼還是要跟著。
走到了一個麥場旁邊,屠夫放下了擔子,持刀跟狼對峙了起來,雙方虎視眈眈,盯著看了好久,兩匹狼忽然開始進攻,但屠夫手裡的屠刀,可是宰了無數牲畜,躲閃之際,刀光劍影之間,就將一匹狼捅傷,而後一刀劃破了這隻狼的喉嚨,眼看著這狼活不成了,屠夫追另外一匹狼。
結果這個狼躲在麥垛子裡,露著個屁股,瑟瑟發抖,這屠夫抽刀,將另外一匹狼斬殺。
回到擔子前,屠夫發現還有一匹狼在覬覦擔子上的肉,正打算趁著屠夫不在偷吃,殺紅眼的屠夫,根本沒慣著這匹狼,將其斬殺。
回到村子裡後,這三匹狼的肉,屠夫也沒浪費,這俗話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狗和狼沒什麼區彆,味道極其鮮美。
王謙就是這個故事裡的屠夫,而燕興樓交易行綏遠馳道的票證,就是那把刀,綏遠馳道的長期收益,就是肉擔子上的肉,可以說,這是全村人的希望,整個大明寄托於礦產開發,引動產業的規模化、體係化和標準化生產,那三匹狼是三個設有極高門檻的私人交易會,也就是莊家。
雙方在燕興樓交易行圍繞著綏遠馳道展開了一輪看不見的廝殺,這場廝殺在七天前就開始了。
王謙最開始看到幾股來自不同方向的資金流入,王謙也沒注意,交易行每天人來人往,太多人太多錢在這裡流動,但很快王謙注意到這幾股資金都是奔著綏遠馳道去的,這很不尋常。
皇帝出巡,王謙本來不打算做什麼過分的事兒,甚至拋了幾塊剩骨頭,王謙賣了點自己手裡的綏遠馳道的票證,穩定價格,隻要他們做的不是太過分,王謙也不會拿他們怎麼樣,皇帝出巡、穩定為先,想吃肉,綏遠馳道還沒修好,肉還沒到村裡。
事情的變化,發生了朱翊鈞出巡的前一天,大明皇帝確定出行後,綏遠馳道的票證開始了大規模的波動,這幾股資金開始了大量購入綏遠馳道的票證,價格開始飆升,割韭菜的鐮刀已經開始揮動!
綏遠馳道票證很容易做局,因為量小,一共認籌了三期,隻有三百萬銀,量小交易量小,護城河就淺,而且預期收益不明朗,這是信心不足,馳道抽分局的前景還不明朗,政策波動很大,大明五龍馳道的抽分局的政策也在不斷的調整之中,這就是波動較大。
船舶票證的規模極為龐大,想要乾擾船舶票證的價格,就連皇帝陛下都得傾儘全力,而且船舶票證的價格,其實受到海貿利潤的影響,五大遠洋商行的商總們也有乾事在京盯著,海貿的利潤隻要仍然豐厚,想在船舶票證上做文章,很難很難。
而綏遠礦業的交易量幾乎為零,因為礦業的收益非常穩定,臥馬崗、勝州、堿湖都是有數的,屬於那種不流通的好東西,持有者幾乎是晉商、楚川商賈、浙商,這都是托庇於三大會館的商賈,圖的也是穩定而長期的分紅。
朱翊鈞出行前一天,也就是十三日這天,大筆的資金開始快速拉漲綏遠礦業,王謙在十四日,也就是皇帝走的那天,找到了內帑太監崔敏,王謙得找把刀,他自己手裡的綏遠馳道的票證,太少了。
慘烈的拚殺開始了,內帑、國帑、晉商手裡的綏遠馳道票證,全都集中在了王謙的手裡,起初王謙跟著幾個莊家一起拉漲,王謙突然大量拋售綏遠馳道的票證,拋售量之大,直接引發了恐慌和踩踏,漲到了八銀每張的價格,在短短一瞬間暴跌到了五銀每張。
這幾個莊家被拋盤砸的頭暈目眩,在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裡,綏遠馳道的票證一路向下。
一個謠言在燕興樓交易行交頭接耳中傳開,綏遠馳道修築出了問題,大明皇帝的內帑要解套跑路了!
這個謠言非常的合理,因為大明皇帝的確跑路去了天津看船去了,這個時候,京師交易行發生了什麼事兒,都不是皇帝的本意,這個謠言如此的合理造成了更大的恐慌。
恐慌,恐慌,還是恐慌!
踩踏開始了,莊家們以為自己被算計了,無論是被皇帝算計還是被同行們算計,價格的暴跌,讓莊家之間本就微弱的信任,立刻就變成了彼此的仇視。
王謙太了解這些莊家了,這些個莊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算計著對方,都在計較著自己的得失,而且在投機的心態下,情緒會被價格的漲跌,無限的放大!
這一刻,所有人都是一群賭徒,無論是達成了多少桌下協議,在這種可怕的恐慌之下,信任徹底變成了仇視後,就絕無可能形成合力。
人性之惡的鴻溝裡,有太多的爾虞我詐,這裡充滿了不確定性,唯有陛下的確定,是王謙最大的依仗。
下午時候,綏遠馳道的票證暴跌到了三銀每張的時候,王謙確信,莊家們賠了個底朝天,開始低價買入,而後一個新的故事出現了。
十六匹馬力鐵馬的改良和小型化進程,綏遠馳道票證價格和蒸汽機發展高度相關,隨著十六匹馬力鐵馬利好消息出現,以及大筆資金的注入,綏遠馳道的票證價格終於恢複到了五銀每張。
朱翊鈞覺得王謙這個故事講得好,所以大家為這個故事買單,但王謙則覺得,是皇家格物院的研發,才有了這個故事,他王謙這個說書的人,就是再會講故事,沒有事實,沒有十六匹馬力鐵馬的小規模量產以及小型化,他王謙拿什麼講?
這個交易行裡最大的確定性,就是生產力的提高。
莊家拉漲綏遠馳道,準備狠狠地揮舞鐮刀割一波大的,結果高位買入低位拋出,狠狠的被王謙給收割了。
到這裡,也就隻是護盤成功,沒有把那些覬覦肉的狼給宰殺掉。
十三日那天,王謙不僅找到了內帑太監崔敏,還找到了這幾股資金的來源,並且暗地裡埋伏了這幾個莊家們一手。
京師這個地方,有很多的錢莊,想要操縱票證,需要大筆大筆的銀子,而王謙找了幾個錢莊,狠狠的給這幾個莊家上了一次杠杆。
莊家們其實一直在找利錢低的錢莊,但是錢莊的利息都很高,而王謙找的這幾個錢莊,利息很低,但要求有抵押物,而且抵押物要以五折抵押在錢莊裡。
既然要利息低,那就要付出點什麼。
這就是王謙的定向爆破,毫無疑問,突然出現的低利息的錢,就是王謙專門埋伏的陷阱。
如果莊家們有一點恭敬之心,不在皇帝出巡的時候搗亂,或者不是那麼貪婪,在王謙尋求平穩的時候,稍微吃點,或者說不借這筆錢,都不會死的這麼難看。
可是莊家們的吃相太難看了,王謙定向爆破了這幾個莊家。
這次有人跳了永定河,一夜之間傾家蕩產,一無所有,連祖產都因為借錢而抵給了錢莊,平日裡高高在上的莊家們,四處借錢想要贖回祖產,卻沒人借給他們。
“王謙在奏疏裡說,但凡是他們選擇的時間不是現在,王謙也不會趕儘殺絕。”朱翊鈞拿著王謙的奏疏,感慨萬千的說道。
王謙崇信威權,和王崇古的崇信威權是一模一樣的,王謙不希望出事,這次陛下出門玩兩天,是少有的出門散心,因為臨時行程的原因,又加了一天,潞王朱翊鏐說皇帝是磨坊裡的驢,陛下的勤勉王謙看在眼裡,陛下好不容易出門散散心,非要在這個時間搗亂,給陛下添堵,那就不怪王謙下手狠辣了。
“陛下,臣想不明白,他們究竟想做什麼。”馮保有些疑惑的問道:“如果是為了謀利,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如果是為了票證,低價的時候,就該大量買入。”
“臣沒看明白莊家們的目的,既然投機,這點定力都沒有,為何要入場呢?”
“定力?”朱翊鈞笑了笑,真的是旁觀者清,站著說話不腰疼。
馮保都被莊家們搞迷糊了,整個過程馮保看明白了,但始終無法徹底理解莊家們的行為。
朱翊鈞搖頭說道:“莊家們原來的打算是平價買入,高價賣出,砸盤收割,而後以低價買入,幾個私人交易會一定是簽了桌下的協議來完成這個舉動,進而將這個規模不大的綏遠馳道,完全掌控在手裡,其實莊家們和王謙一樣,長期看好綏遠馳道。”
“整個過程裡,隻要有一個人撐不住拋售,那就是桌下協議失效的那一刻,莊家們彼此之間的信任就破裂了,如果這種信任不破裂,其實莊家們是完全有一戰之力。”
“在踩踏的時候,大量購入穩定價格,他們的目的就達成了,低買高賣,踩踏的時候,可惜,哪有理性和定力,那個時間選擇了拋售,就會引起連鎖的拋售,這就徹底滑入了他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在整個過程裡,王謙利用的就是人性,他太清楚了莊家們的恐慌的信任會在什麼時候崩裂。
馮保感慨萬千的說道:“夫子說,人無信不立,事無信不成,業無信不興,國無信則衰。果如是也。”
“其實絕對的信任,在交易行是不存在的。”朱翊鈞靠在椅背上,他信任張居正和戚繼光,是絕對的信任,而這種信任建立在大明再次偉大的目標之上,一如當初秦孝公信任商鞅一樣,隻有大道之行,才有絕對的信任。
人性本惡的鴻溝裡,信任還是過於奢侈了一些。
“這次賺了多少?”馮保好奇的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