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西有一個廣為流傳的傳說,那就是在浩瀚無垠的大洋之中,有一個島嶼叫做大西島,而大西島在危險的秘魯海之中,迷途的泰西船隊曾經踏足過那片如夢如幻的土地。
一切都是那麼的欣欣向榮,一切的都是那麼的井然有序,這個島嶼上的一切安詳,一切的秩序,一切與世間迥異的法度,都來自於賢者聚集之地,所羅門之宮。
所羅門之宮,是科學的神殿。
在不斷的流傳之中,這個所羅門之宮越來越具體,它存在了長達1900年,最初是由島上的工匠所組成,是一個工會、是一個崇高的組織、是大西島的指路明燈,專門為研究自然和人類所創立。
所羅門之宮,擁有龐大的人才儲備、完善的實驗場所和設備、數量驚人的研究隊伍、寬鬆而自由的輿論氛圍、所有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嚴密的、嚴謹的論證過程,並且矢誌不渝的將各種神妙的科學設備推行到大西島的每一個角落。
當然這在泰西是一個傳說,在傳說中,所羅門之宮還是個教會。
一個專門從事科學研究的地方,卻是個教會,這多少有點矛盾,也有點諷刺,人無法想象從未見過的事兒,在泰西人的想象裡,沒有教會,就沒有辦法生活,他們沒見過沒有教會的世界,似乎缺少了神的指示
泰西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世俗化,就是反對宗教裁判所的殘忍壓迫,在泰西搞科學是一件比較危險的事兒,因為無孔不入的教徒們,往往把這些離經叛道、對神不敬的人全都揪出來,送到火刑柱上走一遭。
黎牙實不止一次對皇帝講述過這個故事,而且他還完善了這個故事,隻不過發生的地方,不在大西島,而是在遙遠的東方,擁有悠久文明的大明,所羅門之宮有了一個更加具體的名字,皇家格物院。
而第一代賢者的描述,黎牙實參考了墨子,而不是魯班。
因為親眼目睹,所以黎牙實關於‘科學的神殿’的描述更加具體而且詳細。
朱翊鈞撥動著手中的小球,他就是有點勤勉的帝王罷了,和天才的世界有點格格不入,一個拋物線形狀的軌道,一個小球,就能聯想到浩渺無際的星空,得到了一個近乎於正確的答案。
“還是繁瑣的庶務,影響了陛下的心境,若是朝臣們有恭順之心,不讓陛下如此的忙碌,大明必然會多一名全才的五經博士。”朱載堉再一次遺憾無比的說道。
是繁瑣的庶務耽誤了陛下的時間,讓陛下無法將更多的精力放到格物之上,是世俗的爾虞我詐,讓陛下的想象力受到了汙染,否則陛下一定會成為優秀的五經博士。
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沙阿特使曾經告訴朕一句流傳在他們那邊的諺語:不要輕易使出真本領,否則,大家就會很容易發現,你沒有本領。”
“朕也就是能聽懂各位在說些什麼罷了。”
朱翊鈞興致勃勃的撥動著手裡的小球,從這些繁瑣的實驗裡,大明皇家格物院提煉出了牛頓第一定律,任何物體都要保持勻速直線運動或靜止狀態,直到外力迫使它改變運動狀態為止。
牛頓不喜歡彆人讚揚他如何如何偉大,他給胡克的信裡說:如果我能看得更遠一點的話,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這既是牛頓在嘲諷胡克是個駝背的矮子,不是他站著的巨人之一,同樣也是在自謙自己的成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因為第一個提出類似觀點的是伽利略,伽利略在斜麵實驗之後,總結道:如果沒有摩擦力,球將會永遠的滾下去,如果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迫使,它將不會做出改變。
那麼一個自然而然的問題誕生了,球或者說滑塊,從斜麵上滑落,是受到了什麼力呢?
這個力,顯然和讓成熟的蘋果,從樹上掉下來的力,是一樣的力。
“雨水會從天空落下、風沙也是如此;箭矢激射劃出弧線、炮彈也是如此;可人們對這些耳聞目睹的現象已經習以為常,從未深究過其中的奧妙。”朱翊鈞看著朱載堉笑著說道:“皇家格物院,沒有辜負朕設立之初的期望。”
“朕非常欣慰。”
“那麼,皇叔,格物院真的不缺錢嗎?”
“不缺,又有一筆銀子到了。”朱載堉頗為確切地說道,去年蒸汽機生產的分成還沒花完,今年的又到了,花不完,根本花不完,五經博士們已經在很努力的花錢了。
五經博士的規模還是太小了些,哪一天,大明遍地都是格物博士,朱載堉都無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盛況。
朱翊鈞在格物院逗留了很久,黃子複展示他的發現,並不是這次皇家格物院請皇帝大駕的原因,蒸汽機才是。
相比較抽象的理論,更加具體的現實,才能更加現實的表現出他們的作用,黃子複當眾拒絕一等功賞牌,是希望格物院能得到更多的認可,相比較盤大根深的儒家,格物院的影響力還是太小了些。
朱載堉帶著皇帝陛下,詳細的介紹了三十六匹馬力蒸汽機的種種具體的改良,比之十八匹馬力的鐵馬,三十六匹馬力的蒸汽機,體積變得更小了一些,從半間房變成了一張大長桌的大小。
小型化、標準化、規模化,是大明皇帝對蒸汽機的三個要求,而皇家格物院正在踐履之實的完成皇帝陛下的要求。
這裡麵值得注意的改進是,改良過的鍋爐,裡麵多了很多的熱腔道,鍋爐變成了蜂窩煤式的結構。
這讓煤炭燃燒的熱量,更加均勻的遍布於鍋爐,蒸汽產生的速度更快,而且隨著氣密性的增加,鍋爐的氣壓,開始增大。
“或許從一開始,臣蒸汽輪機的路就走錯了,就應該從普通的往複式蒸汽機,到高壓往複式蒸汽機,這樣蒸汽輪機所需要的高壓才能實現。”朱載堉為了蒸汽輪機已經辛苦了七年之久,在往複式蒸汽機不斷發展的情況下,他才絕望的發現,此路不通。
探索人類認知邊界,總是伴隨著這樣的痛苦,你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正確,會不會窮經皓首的一生,都浪費在路途之上。
“先生告訴朕,不要氣餒,不要失望,努力之後並沒有收獲,這的確非常的殘忍,但還是要走下去,不因為失敗而懊惱,才是士人的毅。”朱翊鈞笑嗬嗬的說道:“而且,皇叔,蒸汽輪機的研發,真的一無所獲嗎?”
“朕麵前這台三十六匹馬力的蒸汽機,所用的更高溫度、更高壓力的鍋爐,不就是邁向蒸汽輪機成功的一小步嗎?”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朱翊鈞勉勵朱載堉,不是此路不通,是此路此刻不通,何必焦慮?今日無法實現,日後有一天,格物院的五經博士們,終究會實現它。
朱翊鈞詢問了三十六匹鐵馬的量產問題,液壓軋印機的產能等等關鍵問題後,又大手一揮,恩賞了一番五經博士們,才意猶未儘的離開了格物院。
皇家格物院是皇帝親手搭建的舞台,甚至台柱子都是朱翊鈞命人去鄭王府請來的,朱翊鈞真的很喜歡這裡,但是又不能久留,還有國事在等待著他。
張居正、王崇古二人一起到了通和宮禦書房,上了一道奏疏,歸納而言,就一句話:遽危社稷,言之不勝心悸。
在張居正和王崇古看來,這次皇後生產遭遇到的危機,就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
還真不是張居正危言聳聽。
如果吳漣在剖腹產的時候,手一滑,導致皇後命喪當場,會發生什麼呢?吳漣會不會被下詔獄調查?會不會在調查之中瓜蔓連坐?甚至國朝發生劇烈的動蕩,一波又一波的清洗接踵而至?
或者更加簡單明白的問,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會不會發瘋?
不知道,朱翊鈞本人也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這就是帝製最大的弊病,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帝國的上限和下限,都跟帝王本身息息相關。
而張居正和王崇古在奏疏中,還談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陛下要保護好吳漣這個醫倌。
吳漣救活了皇後,這麼天大的功勞,反而需要皇帝的保護,這看起來非常的離譜,但張居正講了一件舊事。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道爺被宮女刺殺,而禦醫許紳下了峻藥救活了道爺,並且又下數方終得痊愈,道爺感念許紳的救命之恩,加官禮部尚書、太子太保,賜齎甚厚,而後許紳驚悸而亡,他救活了皇帝,得到了高官厚祿,卻在次年三月開始驚悸。
許紳究竟在怕什麼?
時光荏苒,許紳所怕之事,張居正已經不能詢問究竟了,斯人已逝,但教訓仍在,吳漣不能驚悸而亡。
王崇古則是談到了京師四大不可信,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太醫院藥方和光祿寺的茶湯。
這裡麵太醫院藥方的不可信,很多時候,不是太醫院太醫們無能為力,而是不能有能力,救不活皇家的人要死,救活皇帝家的人也要死。
明武宗病重後,他想換個太醫,楊廷和都不許換,最終拖來拖去,拖到了不治身亡。
“吳漣不會遭到任何人的為難,即便是一介女流之輩,朕也不會讓人為難吳漣和她的家人,這是朕的承諾。”朱翊鈞拿起了朱筆,將自己這句話寫在了奏疏上,這是立的字據。
“現在她身上就有一個可以被攻訐的弱點,她是女官。”張居正麵色複雜的說道:“臣很擔心,這喜氣過去了,朝官,就要開始攻訐此事了。”
賤儒是這樣的,維新派隻要去踐履之實的讓大明變得更好,而賤儒要考慮的就多了,賤儒總是能找到各種奇奇怪怪的角度去否定新政,進而搖唇鼓舌的宣揚那套爛大街的法三代之上的理論,引得眾人哄笑,不斷的表演著自己的下限。
皇帝因為母子平安,非常高興,還給百官發了大吉盒,這個時候,並沒有朝官上奏惹皇帝不快,但是喜氣洋洋的氛圍過後,就會上奏。
孔夫子言: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而在政治實踐中,則是以武周為教訓,哪怕後世再給武則天蓋棺定論說武則天是皇後,不是皇帝等等,可是,武周就是建立了,唐高宗李治的確是大唐的滅國之君,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這個問題,萬士和萬太宰已經上了一本奏疏,他說,這是祖宗成法。”朱翊鈞將一本奏疏拿了出來,遞給了張居正。
“這難道也是祖宗成法?”張居正愣了片刻,甚至有點恍惚,怎麼這到了萬士和手裡,就都能成為祖宗成法?
張居正打開看了半天,才發現,還真的是祖宗成法,大明第一個舊港宣慰使,施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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