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在王崇義被刺殺的當天,就對五城兵馬司的巡城禦史進行了懲罰,而趙承範被發現,是因為劉長山被送到了京師,對劉長山進行了審問之後,得到了線索,最終找到了這個蛀蟲。
劉長山是要被送解刳院的,因為他作為海商,多次販賣大明人,在本能寺之變中,劉長山已經把關係疏通到了織田信長的麵前,而且作為元勳群島、部分外遷勢要豪右的代表,劉長山知道的事情很多,包括如何賄賂巡城禦史,讓他幫了一點力所能及的忙。
趙夢佑作為緹帥,親自審問了趙承範,在不斷的反複的詢問之下,巡城禦史趙承範交待了問題。
“也就是說,你事先並不清楚劉長山請你幫忙放行之物,是火藥,在發生了爆炸案之後,許昭德落網之後,你才猜到了是自己闖了禍,劉長山也找不到了,在素衣禦史找到你的時候,你才徹底確認的確是火藥”趙夢佑查看著手中的供狀。
“緹帥明察啊,我要是知道是火藥,我怎麼敢放行!誰知道這幫人如此膽大包天,我就是收了一點點的銀子,根本沒有想過要刺殺王次輔!”趙承範連腿都在打擺子,他根本沒想到權力的一次小小任性,居然換來了天大的禍事。
“有趣,許昭德居然不知道你的存在。”趙夢佑將許昭德的供詞進行了反複比對,再審視了一遍物證的清單之後,頗為感慨的說道。
劉長山賄賂巡城禦史完全是‘交朋友’的手段,也不求著巡城禦史做什麼,往日裡琴棋書畫金石美人,都是以一種朋友贈送的方式,送給了趙承範,而後以土石入京不便為由,請趙承範行方便。
趙承範是有一定警惕心理的,土石木方等物,他親自檢查了一次,讓校尉細細檢查了三次,才終於放下了戒心,讓巡城校尉稍作檢查後,就選擇了放行。
在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地,不是想蓋房子就能蓋的,這種生意叫店塌房生意,就是說城裡的房子塌了,想要重新翻蓋得給把持這個生意的勢要豪右交錢。
否則修房子所用的土石木方,根本進不了城。
趙承範不是第一次給人‘行方便’了,有人覺得勢要豪右的土石木方過於昂貴,而自己正好有五城兵馬司的門路,就正好省了這筆銀子,大家都是肉食者,抬頭不見低頭見,把持生意的勢要豪右之家,也願意給巡城禦史一個麵子。
要不然巡城禦史真的舉起宵禁的大旗,能把人折騰死。
巡城禦史趙承範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選擇了放行。
而許昭德收到的消息是,從光德書坊的修房的石料中,就能尋到火藥,李三虎一共去了五趟,才在石料中找到了火藥,刺殺一再推遲了四次,才拖到了老王家回鄉祭祖的日子,從緹騎查明的情況來看,王崇義的確是替王崇古死了。
許昭德、劉長山、李三虎等人一開始的目標,就是王崇古。
“我就是貪了一點,罪不至死啊!緹帥,我還有銀子!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趙承範是真的怕了,他一直不斷的哀求,希望趙夢佑能收點賄賂,幫他說幾句好話。
“蠢貨,殺了伱,銀子也是我的!”趙夢佑目露凶光忽然變得和善了起來,笑著說道:“你覺得你的命,值多少銀子呢”
“我還有三萬兩銀子,在我外室那裡!隻要緹帥救我出去,我一定如數奉上!”趙承範一看有戲,立刻大聲說道。
“三萬銀看來趙禦史覺得自己的命不值錢啊。”趙夢佑樂嗬嗬的說道:“我們緹騎光查實抄沒的家產就有五萬銀之多,看來趙禦史不覺得自己的命值很多的錢,聽我一句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趙夢佑在通過將自己塑造成貪贓枉法之徒,讓對方把自己的餘財全都交出來,隻是為了把貪官的家底抄的更加乾淨。
趙夢佑甚至都不需要什麼演技,因為在這些巨蠹的眼裡,所有人都貪,隻是貪的不為人知罷了!
在趙承範心目中,隻需要將緹帥賄賂,死刑又如何行刑的時候,狸貓換太子就是!
趙夢佑最終沒能詐出更多的銀子來,萬曆年間的緹騎,打廷杖因為手生需要墊個墊子,手藝生疏,但抄家那叫一絕,絕對不會遺留一厘銀,統統都會抄沒到內帑之中,熟能生巧罷了。
朱翊鈞收到趙夢佑寫好的奏疏,查看了案卷,刺殺王崇古這個案子,大致的花銷已經逐漸完整,賄賂巡城禦史花費了7萬銀,而養死士李三虎,花費了3萬銀左右,因為李三虎是唯一一個肯乾的,其他人騙吃騙喝,事到臨頭消失的無影無蹤,購買火藥、疏通關係等等其他花銷,總計超過了十五萬銀。
尤其是火藥的價格,比黃金還貴。
煙花爆竹的火藥當然便宜的很,但李三虎抱著的火藥可是顆粒火藥,這玩意兒許昭德也不清楚從哪裡搞到的,是劉長山搞到的,而劉長山也不清楚,到底從何而來。
“這個案子,兩個疑點,一個是火藥從何而來,一個是火藥如何入京來,現在一個疑點已經清楚了,緹騎要詳細偵辦此事。”朱翊鈞朱批了趙夢佑的奏疏,對著趙夢佑交待著。
既然說了要一查到底,就不能放過這明顯的疑點。
“陛下,臣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趙夢佑將劉長山的供詞找了出來,雖然劉長山不清楚到底從哪裡來的,但還是從反反複複的審問記錄裡,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一些個零散的回答和線索,最終都指向了一個地方。
“呂宋總督府生產顆粒火藥。”
趙夢佑既然敢在皇帝麵前說這事兒,自然就是十足的把握,九成九是從呂宋總督府流出去的,因為之前舊港宣慰司在打仗。
打仗的時候,有人買賣軍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了,鳥銃、虎蹲炮報損,火藥用量虛報等等,這還是遮遮掩掩,嘉靖年間,甚至有大明的軍兵因為欠餉,甚至公然買賣火器,換取家用。
萬曆年間和永樂年間都存在一個問題,舊港宣慰司、總督府,離大明腹地實在是太遠了,呂宋已經有了實質性的確認土地所有權,並且開始收田賦,市舶司都餉館收商稅,王化的速度很快,但是舊港總督府,因為距離的原因,王化和當年一樣的困難。
南下萬裡之遙,極南之地。
“既然要開海的好處,就要承擔開海的代價。”朱翊鈞點頭說道:“繼續追查,確認火藥來源就是。”
快速帆船格外重要,遊龍號已經列裝,從鬆江府母港出發,抵達舊港馬六甲城,隻需要十八天的時間,隻有快速帆船大量列裝,這個問題才會得到改善。
鬆江巡撫申時行身上的擔子很重,按照上海知縣姚光啟奏聞,申時行已經兩鬢斑白,朱翊鈞十分擔心,這申時行還沒當成首輔就會被累死。
但作為張居正的門下,張居正還活著的前提下,申時行想入閣,就得上這麼高的強度,才能獲得普遍的認可。
對於申時行而言,最近最好的消息,就是快速帆船的船塢,再也沒出過什麼幺蛾子事兒,一切順利。
“人嘛,總要逼自己一把,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強!”朱翊鈞拿起了手中的一本奏疏,思索再三,開口說道:“去宣大司徒和少司徒過來。”
大司徒王國光,少司徒張學顏,大明的財相,朝廷的錢袋子,朱翊鈞找他們來,是因為有要事商量。
當了十二年皇帝的朱翊鈞,已經非常清楚了,既然奏疏已經到了麵前,其實已經鬥出了一個結果,隻需要皇帝下個印就行了,皇帝要把握好大方向,他要做的就是判斷其中的利弊,以大明核心利益為判斷依據。
王崇古出手了。
萬曆維新反對派大聯盟的根基在海外,這是一個全新的考驗,而這個大聯盟,以數個不服王命流亡海外的勢要豪右之家組成,他們離開了大明,所以肆無忌憚,而這個大聯盟的第一個大動作,就是刺殺王崇古。
而現在,王崇古既然活了,還在朝中繼續做次輔,那就決計沒有這幫家夥的好果子吃。
王崇古的這本奏疏極長,不過一共就三個方麵。
第一個就是增加南洋官辦種植園的數量;第二個則是以緝毒為主要目的,對元緒群島展開定期巡檢;第三個,就是在元緒群島建立熟練足夠多的巡檢司,設立海防巡檢。
增加官辦種植園的數量,就是釜底抽薪之計,這是以一國之力,去搶奪生產資料,對於這些外逃的勢要豪右而言,這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生產資料丟失的結果,所有一切一切的成就,都是鏡花水月,都是無源之水。
釜底抽薪絕戶計。
第二條的確是針對反對派的大聯盟,不過主要目的還是緝毒,打贏緝毒戰爭,防止阿片、死藤水、恰特草等物在大明的泛濫,嚴厲並且長期打擊,甚至不惜矯枉過正去清理。
在這個從雲南傳一份文書到京師,都需要九十二天才能抵達京堂的年代裡,這種打擊在執行過程中,很容易擴大化,緝毒就成了個筐,什麼都能往裡麵裝,甚至成為呂宋、舊港總督府對下朘剝的手段。
第三條足夠多的巡檢司,海防巡檢,就是為第二條做一個補充,緝毒最好能留下活口,由海防巡檢查驗,送往京師,最大程度上,避免張冠李戴、殺良冒功的現象的存在。
但這種事決計是免不了的。
王崇古講的很明白很透徹,政策的利弊,都說的很清楚。
這裡麵涉及到了一個問題,這些不服王命,叛逃出海的勢要豪右是否還享受大明律的庇護
王崇古以‘諸侯用夷禮則夷之’為由,將這些叛逃的勢要豪右開除了大明籍,將其等同於蠻夷,則完美的避開了律法的問題。
大明律從來不庇護蠻夷,比如被燒成灰的索倫,他就是個蠻夷,所以皇帝斬首還要把人燒的屍骨無存,士大夫們連個救一下的人都沒有。
“朝廷的官園在南洋種植園裡已經占據了六成,是否有必要繼續擴張”朱翊鈞將王崇古的奏疏推了出去,詢問戶部的意見。
“陛下,種植園多多益善。”王國光顯然看過了這本奏疏,也沒有翻開細看,就回答了陛下這個問題。
張學顏進一步補充說道:“陛下,天象有變,大明需要更多的糧食。”
格物院清楚的觀察到了小冰川時代的到來,草原在變冷,陝西、甘肅、寧夏、河套地區的降水在累年減少,晉西北大地的乾旱越來越嚴重,格物院發現內地遠離海洋這個巨大的溫度調節器,土地的比熱容隻有水的二十分之一的情況下,大明必然要麵臨糧食危機,而且已經在麵臨這個嚴峻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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