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沒有矛盾是鼎建大工不能解決的(1 / 1)

“出什麼事兒了?”閻士選驚訝無比的問道。

“小事,有艘船翻了,快速帆船無法順利交工了。”申時行麵色雖然平靜,但心裡翻江倒海,恨不得把閻士選踹到刑場上去過一遍刑。

鬆江造船廠出事了,出了點小事,今年本該完成的七艘快速帆船,無法順利完成了,因為從安南、暹羅等地運送的一批柚木,在路上翻船了,無法順利抵達。

快速帆船的甲板都是用的柚木,最為硬實,如果用更次一等的橡木,可以如期交差,但是以次充好,申時行不想進步了才這麼乾。

柚木是一種十分珍貴和稀少的木材,大明沒有柚木,所有的柚木都依賴海貿。

這意味著,本來的功勞成為了罪過,意味著今年官降三級的處罰還會伴隨著申時行過年,意味著申時行還要被人笑話一年!

就差一點點柚木,差一百方的柚木,他申時行就能官複原職了,不說升官,至少不會以五品官巡撫鬆江、浙江兩地。

申時行那個氣啊!他看著閻士選,這個家夥,確實有點東西。

“船翻了,跟我沒什麼關係啊。”閻士選小聲的說道:“君子怎麼可以遷怒他人呢?”

“這條船本該停靠雙嶼港,因為浙江亂了起來,這條船隻能直接去鬆江府了。”申時行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一繞行,就遇到了詭浪,唉。”

跟閻士選有關係嗎?看起來沒有關係,看起來又有關係。

“啊,這,我…”閻士選也說不出來什麼,隻好沉默,這根本就是申時行時運不濟,和他閻士選有什麼關係,子不語怪力亂神!

申時行還有很多事兒要做,他沒有辦法去鬆江府處理此事。

鬆江遠洋商行的商總孫克弘,得知了這一情況後,送去了一百方的柚木料,解決了申時行的燃眉之急,這是鬆江遠洋商行壓箱底的柚木。

保證了快速帆船的生產,就無法保證畫舫的生產了,畫舫的甲板被替代為了橡木。

反正這些個勢要豪右在船上享受的時候,也不會注意到腳下的甲板是什麼材質,而且大部分的勢要豪右壓根分不清柚木和橡木的區彆。

當然鬆江遠洋商行這批木料是按照市場價出售,這是一筆生意,當然也有政以賄成的想法,多多少少希望申時行能照顧一二。

申時行忙忙碌碌中,終於搞清楚了用於浙江地麵官僚們,要用以‘泄洪’的鼎建大工。

浙江各級衙門都有龐大的隱性收入需要趕在大計之前分配出去,這很難,所以在吳善言的主導下,一個項目出現了,修運河!

京杭大運河的起點在杭州,大運河通錢塘江,將大運河從杭州修到寧波去,就是這個泄洪的項目。

“吳善言要大興土木,將運河修到寧波去,但他壓根就沒想著要修通,就是弄這麼個鼎建大工在這裡,把每年龐大的雜職官聚斂所得,用一個合理的名義分配下去而已,如果真的想修通,他就不會為難九營軍兵了。”

“要知道九營軍兵出巡抗汛,乾的最多的活兒,就是修堤疏通溝渠。”閻士選頗為肯定的說道。

修運河的時間都是以十年去計算,尤其是這條縱貫錢塘江、曹娥江、甬江,總長超過了480裡的水道。

把浙江九營逼走,上馬寧波到杭州運河,而後進度緩慢,就可以緩緩圖之,各級官僚、鄉賢縉紳等等,把各級衙門的銀子一點點的掏空,留下一個貽害無窮的爛攤子,無法擺脫的爛攤子。

爛攤子沒法收拾,吳善言也是絕對不會管的,反正那時候,他肯定已經被調走了。

“吳善言已經被斬首示眾,澆到了忠勇祠下,關鍵是這個寧波到杭州的水道有必要修嗎?”申時行對此非常讚同,吳善言但凡是有一點良心,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了。

申時行詢問的是這個項目,有沒有繼續推動的必要。

鼎建大工,有很多很多的優點。

比如可以以工代賑,搞一個這樣的項目,流民就有了去處,不讓流民閒著就不會生事;

可以對下分配,如何讓白銀流入窮民苦力的手中,是白銀堰塞主要難題;

可以增加官廠,修運河可以營造無數官廠來養活百姓,這也是衙門影響力的具體體現;

可以製造一批肉食者,支持朝廷的肉食者,來對抗老財主;

可以設立鈔關增加地方的稅收。

如果為官一方,不知道如何入手地方,就從修橋補路、從疏浚水路開始,這是利益的分配,同樣也是掌權的過程。

比如海瑞到南衙做巡撫,第一件事就是在整修吳淞江、白茆河,通流入海,有了現在的黃浦江,有了繁榮的上海浦。

海瑞從來不是一個隻知道袖手談心性的空談之輩,相反,他在應天巡撫的位置上做得很好,就是做的太好了,才被迫升官致仕。

“國之大計,黃金水道。”閻士選言簡意賅的形容了這條從杭州到寧波運河的意義。

整條運河途徑紹興到寧波,寧波是雙嶼港,是整個大明天然良港之一,修通了這條水道,就意味著徹底打通了海運和河運,北煤南下,南銀、貨北上,就徹底成為了通途。

閻士選極為感慨的說道:“儘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裡賴通波,陛下將京杭大運河稱之為大明經濟之命脈,絕非虛言,如果真的到運河看一看,就知道什麼叫舳艫千裡,絡繹不絕,漕船靠右而行,首尾相連,一眼看不到頭。”

“內河河運的價格是陸路運輸的六分之一,其價格極為低廉。”

隋煬帝把大隋給亡國了,不是修運河大興土木導致的,是他在攻打高句麗的時候,吃了三次敗仗,搞得人心思動。

這個時候吃了敗仗的楊廣,在大業十二年七月,回到了洛陽。

那個時候楊廣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從洛陽回長安都城,穩住人心,勵精圖治,與民休養生息,高句麗之仇,徐徐圖之;一個是繼續留在洛陽東都,調集勤王軍,將所有山東(崤山以東)的民亂平定。

這兩個選擇,無論選哪一個,隋朝都亡不了。

但楊廣偏偏都不選,他選了南下江都,也就是揚州,他跑了,他這一跑,直接就把隋朝的國運給斷絕了。

所以隋煬帝亡國,完全是個人能力和野心不匹配。

大明的大運河是大明自己修的,從洪武年間開始,一直到永樂十九年,才算停止了大規模修建,但自宣德年間開始,大運河的疏浚每年都在進行,所有的水利設施都是需要維護的,超過二十年不維護,就徹底不能用了。

“趁著能修的時候趕緊修。”閻士選給出自己最後的意見。

矛盾說講萬事萬物發展的循環往複,在國力上升的時候,這種大項目最好趕緊上馬,修好之後貽澤無窮,國力下降的時候,想修都不可能了,雖然循環往複說起起落落,但多數時候,都是起落落落落。

“有理,奏聞朝廷。”申時行最終同意了閻士選的意見,以浙撫的身份,奏聞朝廷。

申時行做浙江巡撫的時間不會太長,但就是這短短的代領時間,他給浙江帶來了馳道,帶來了寧波到杭州的運河,打通了大明的河槽和海運。

申時行奏聞朝廷要修運河,朝中廷臣的第一反應是反對,反對的理由很簡單,太貴了。

馳道一裡7500銀,這已經是貴上天的價格了,而運河一裡就要一萬五千銀,是馳道的兩倍!總計投入將超過五百萬銀,極端保守的大明朝廷,都非常反對修這條運河。

“戶部、吏部、刑部、工部都反對。”朱翊鈞看著桌上的這些奏疏,多少有點無奈。

六部之中有四部反對,都察院、六科給事中更是反對之聲一浪高過一浪,各有各的理由,連隋煬帝修運河把江山搞沒了都拿出來說事,仿佛朱翊鈞修了這個運河,就是亡國之君了一樣。

各方的表態略微有些差彆,但可以總結為一句話,等綏遠馳道、京開、京密馳道修完之後,再做計較。

實在是窮怕了,這朝廷手頭稍微闊綽了些,就如此大興土木,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不願意負債,就是大明朝廷整體反對的根本原因。

綏遠馳道離竣工還有兩年,京開、京密馳道倒是快了,竣工就在明年春天就可以完成,綏遠馳道的裡程實在是太長了。

“申時行在奏疏裡說了嘛,浙江地麵可以自己修,浙江又不是沒錢,這也不同意。”朱翊鈞敲了敲所有反對的奏疏,他的傾向是這條從寧波到杭州的運河,要修,而且要儘快修。

“陛下,地方搞出爛攤子,讓朝廷幫著兜底的事兒,大明曆史上不止發生一次了,大家都這麼乾,這說一裡銀就夠用了,可是實際投入建設後,誰知道是不是個無底洞?到時候,浙江跑到朝廷來哭窮,朝廷是幫還是不幫?”馮保俯首說道。

浙江是大明的浙江,地方搞個爛尾工程出來,最後還是朝廷來兜底。

“有道理。”朱翊鈞看著奏疏說道:“下章工部,皇家格物院,讓皇家格物院派三個五經博士前往,實地勘驗,再進行論證一番,給個結論,如果沒有太多的困難,就準備上馬,朕南巡在即,等朕過去,再實地看看,若是真的有必要,還是要克服困難。”

南巡有三件當務之急要解決,拆分南衙、疏浚白銀堰塞、修運河。

“陛下,這裡麵還有個問題,其實京城百官,壓根就沒見過河運,在他們印象裡,河運就是畫舫遊船的地方,修來無用。”張宏從另外一個角度闡述了京城百官的反對。

大明北衙、天津一直到濟寧的運河,其實運力奇低無比,因為水流量的緣故,這段運河更多的是一個觀賞性的運河,京堂百官,有幾個真的親眼見過繁忙的碼頭?

“濟寧往南的運河,通宵達旦,兩岸的食宿,日夜不休,前段時間漕運總督奏聞,都堵船了。”張宏提到了他注意到的一個細節,堵船的京杭大運河。

“說的有道理。”朱翊鈞一愣,發現好像的確是這個道理,不到南方,哪裡知道航運的發達,在北方的旱鴨子,怎麼想象,都沒有那個具體的概念。

“山東巡撫王一鶚奏聞,臨城、韓城、棗莊等地的煤,走微山湖、進運河,直接南下,賣的快,還賣的貴,一年能走三億斤煤。”馮保經過張宏一提醒立刻反應過來了,他奏聞了今年天下大計中,山東地麵經濟的主要增長點,北煤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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