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正義從來都不是正義
事後誰敢為難秦家,朱翊鈞就敢為難他們,楚中天搶親是為了自己的臉麵,朱翊鈞為難楚中天也是為了自己臉麵。
在惡人磨這種事的基本邏輯裡,比的就是誰權勢更大,誰的背景硬,不是講道理。
秦忠科用力的盯著楚中天,往前走了兩步,又回來了,最終沒有踹下去。
「哈哈哈,慫貨!」楚中天看著秦忠科的樣子,就直接笑出來了,他的確得罪不起黃公子,黃公子拿著槍頂在他的腦門,可是這秦忠科這種情況下都不動手,軟蛋一個。
真的是軟蛋嗎?秦肇首級功七,秦忠科首級功三,殺倭寇的時候,秦忠科可沒軟哪怕一下。
「有軍例。」秦忠科攥緊了拳頭,最後還是吐了口濁氣說道。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咱跟首裡侯說,你踹就是了,沒事,首裡侯不會為難你的。」
「那也不能踹,俞帥說,要上報天子下救黔首,他是民,我就不能打他,我今天打他,以後我就要借百姓腦袋一用當軍功了。」秦忠科連連搖頭說道。
在這個殺良冒功普遍存在的年代裡,大明京營丶水師,對此的規定是極為嚴明的,目的就是防微杜漸。
大明水師的軍紀和京營一樣的嚴苛,對軍兵進行了洗腦式的規訓,隻要他一天是水師軍兵,楚中天一天是民,他秦忠科就不能動手,軍隊條例素來如此,一刀切,蠻不講理。
「你還挺會講道理的啊!」朱翊鈞反倒是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揮了揮手說道:「沒事,你不去沒事,上!揍他!」
朱翊鈞可是仗勢欺人的京城第一紈絝,秦忠科不打,他打!
狠揍就完事了!
楚中天立刻垮了臉,這黃公子已經不講道理到了這個地步!簡直是無法無天。
而此時不遠處的酒樓裡,張居正戚繼光正在麵對麵下棋,這南巡對他們而言都是休假,他們距離崇德坊並不遠,那裡發生的事兒,他們一清二楚。
「你不攔著,還非要拱火?」張居正有點想不明白,戚繼光聽從詔令,調兵入城,拿出了不踏破楚府不罷休的氣勢來,若是作戰,那是氣勢如虹,可這不是作戰,這個時候,戚繼光最珍惜的軍例,仿佛形容虛設一樣。
「我以為陛下要借著這個事兒,收回我的兵權。」戚繼光隨意的落子,非常平靜的說道。
「額…你倒是坐得住!」張居正徹底沉默了。
現在是皇帝巡視鬆江府的時間,再有一個月的時間,大明皇帝才會回北衙,大將軍戚繼光不在京師,京營七萬兵在李如鬆手裡,這大將軍府的黃公子,在鬆江府無緣無故把對方的家門給踏平了,那京師的那些言官們,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還不可勁兒的彈劾?
皇帝順勢就坡下驢,明升暗降,表麵上,再給戚繼光更高的待遇,背地裡,把戚繼光的軍權奪了。
曆朝曆代,沒有哪個皇帝在掌權之後,還能容忍軍隊有這樣偶像一樣的人物存在,這是最基本的人性,戚繼光這種屢戰屢勝丶刀刃向外的強將,對皇位的威脅,是物理意義的。
李世民連魏徵都能容忍,但李靖都快病死了,也要帶著一起征伐高句麗。
戚繼光的想法是對的,皇帝是不是要趁此機會,要收回兵權?連張居正內心深處都有一些擔心。
大明皇帝長大了,戚繼光也有點老了,大明四方畏懼於京營丶水師的強悍,不敢冒犯,卸磨殺驢,馬放南山,似乎到了一個不錯的時間節點。
「胡思亂想。」張居正強行為自己的弟子朱翊鈞辯白了一句,大明皇帝就是去胡鬨了,不是要收回兵權,不要想太多,這個辯白顯得有點蒼白無力。
「沒什麽。」戚繼光倒是頗為平靜的說道:「陛下不會把事情做的太難看,要不就沒有必要,每到一處,就去祭拜忠勇祠了,上次陛下去了嶽王墳丶於公祠,拜祭之後,就又賞賜了一番我這個奉國公。」
「我自問,算得上是忠勇之士。」
祭嶽王丶於公有感,皇帝大肆恩賞了一番戚繼光,嶽飛和於謙已經作古,可戚繼光還活的好好的,非常健康,吃嘛嘛香,哪怕真的讓他交出兵權來,皇帝也不會搞出清算的把戲,朱翊鈞要臉,不想活成笑話。
至於戚繼光為何不肯對抗?戚繼光的抱負得以展布,沒有那麽多的意難平了,陛下振武之心和操閱軍馬一樣的堅持不懈,為了帝國的穩定丶為了不製造更多的興文匽武的風力,戚繼光並不打算對抗。
「世人都說,這京營是我戚繼光的京營,甚至叫戚家軍,可這京營,本來就是陛下的京營,先生,平心而論,你說沒有陛下,京營會有今天這種氣象?絕不會。」戚繼光再次強調了京營是陛下的京營,他是陛下委任的京營總兵,陛下要做什麽,都是對的。
「獨木難支,掩映成林。」張居正思索了一番,回答了這個問題,獨木難支,靠他張居正或者戚繼光,他們這樣的臣子,京營丶水師都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景象,振武極其艱難,而掩映成林,是說誌同道合的同誌者多了,才能形成規模。
新政之鼎盛氣象,很好。
「戚帥,元輔,搶親那邊,鬆江鎮水師鎮撫司到了。」陳大成彙報了新的情況。
大明軍紀的確規定了軍兵無論出於什麽原因,不能對百姓出手,但不代表軍兵,就完全受人欺負,雖然很多軍民衝突的時候,鎮撫司都會和稀泥,但有人和稀泥,已經很不錯了,以前的時候,軍隊鎮撫司敗壞後,軍兵打官司要去衙門,才是最糟糕的情況。
「元輔,戚帥,上海知縣姚光啟帶著衙役到了。」遊守禮遊七告訴張居正,姚光啟已經來了。
除了鎮撫司維護軍兵利益之外,還有衙門來保證基本的公平。
哪怕是沒有『黃公子』湊巧碰到了今天搶親,這楚中天,也不可能帶得走任秋白,大明的律法丶水師法司鎮撫司丶大明朝廷衙門,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軍兵除了擁有較高的物質報酬之外,還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
這才是振武,不是給了全餉,就是振武,對軍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時要給予更高的社會地位。
「看來,該咱們上場了。」張居正看熱鬨的興致不高,他有點拿不準皇帝的心意,到底是在胡鬨,還是要藉此收回兵權,他本來就是想看個熱鬨,但他並不想看收回兵權這種熱鬨。
真的到時候了嗎?張居正有些悵然若失。
楚中天被打的極為狼狽,像隻狗一樣的趴在地上,趙夢佑作為皇帝手中的刀,沒有折扣的執行了陛下的命令。
「嘿,有意思,有意思,全都到了。」朱翊鈞看向了姚光啟,點了點頭。
姚光啟是吳中姚氏的貴公子,他可是很清楚蓬萊黃氏黃中興這幾個字的含金量,而且姚光啟知道黃公子和皇帝是一個人,因為他親眼見過,不是猜出來的。
黃公子丶王謙丶姚光啟,京師三大紈絝,一個比一個無法無天的那種紈絝,橫行無忌。
「大將軍府門下的貴公子?我勸你適可為止,想想大將軍在朝,你這麽做,會讓大將軍多麽為難!無故私自調兵入城,你瘋了嗎?!」鎮撫司鎮撫使見到了黃公子,立刻湊上前,焦急無比低聲說道:「事情交給我們處理吧,彆給戚帥找麻煩。」
超過一百人的調動,需要走非常繁瑣的流程,皇帝的詔令除外,皇帝用兵可以不走兵部,這就是朱翊鈞辛苦這麽多年掌握到的軍權,直接下令給戚繼光就行了。
「嗯?」朱翊鈞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長的看著鬆江鎮撫使。
「誒,不對啊,戚帥素來軍紀嚴肅。」鎮撫使忽然眉頭一皺,驚駭無比的退了三步,他剛才這個距離,已經僭越了,無詔宣見,無令近身三丈,意欲何為?僭越的很!
鎮撫使已經轉過彎來了,這黃公子絕對是皇帝!三個京營步營已經入城,一個圍了楚家,兩個圍了崇德坊,戚繼光做事素來以身作則,既然調兵,一定是流程上沒有任何問題。
這就是民間和軍中的認知差彆,民間覺得戚繼光可以隨意調動京營軍兵,但沒有聖旨,他要調動一百人以上,也要通過兵部繁瑣的流程,但軍伍中人,隻要稍微想一下,就想明白了,這不是戚帥發瘋,而是黃公子的身份有問題。
朱翊鈞從來沒有真正的掩飾過自己的身份,因為不用,就像現在,鎮撫使猜出來,也隻能配合演出,而不是揭穿皇帝的身份。
姚光啟認識大明皇帝,正在思考要不要行禮,壞了皇帝的興致,鎮撫使一個照麵,就把黃公子真實身份給猜了出來。
「這件事咱不管的話,你們鎮撫司會怎麽處理?」朱翊鈞比較好奇,鎮撫司會怎麽和稀泥。
鎮撫使思索了一番,無奈的說道:「討要回秦家媳婦,楚家賠禮道歉,頂多杖二十。」
鎮撫使沒有隱瞞,這種事頂格處理也就是杖二十,再想做更多,也是無能為力了。
「就是這麽和稀泥,所以,這個楚中天才敢來搶親!」朱翊鈞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
楚家為了所謂的麵子,跑到街上搶親,成與不成,他楚家的麵子丶裡子就都有了,和大明水師直接衝突,全身而歸,就是麵子,任秋白就是裡子。
軍衙也好,縣衙也罷,最多做到這個地步了,楚中天甚至都不會挨打,更不會道歉,楚家的後路早就想好了,衙門真的問責,就推出去一個替罪羔羊,家裡隨便找個家丁頂罪,挨二十杖,這件事就這麽稀裡糊塗的過去了。
朱翊鈞不接受這樣的結果,哪怕當事人秦肇丶秦中科能夠接受,朱翊鈞也不能接受。
他現在不為基本盤裡的基本盤出頭,日後,他受委屈的時候,哪個軍兵聽他詔令?
「咱來處理吧。」朱翊鈞讓馮保抬了張椅子來,他往上一坐,也不說話,一言不發的看著狼狽的楚中天。
「要殺要剮,都隨黃公子的意!但我沒錯,我弟弟多疾,我不幫他,誰幫他!」楚中天也不顧什麽貴公子的臉麵,席地而坐,和皇帝正麵對坐,仍然非常執拗的說道。
楚中天看起來理由十分的充分,朱翊鈞沒有搭腔,而是笑著說道:「衙門到了,鎮撫司到了,可你家裡人還沒到,這樣吧,咱們打個賭吧。」
「咱把你的家裡人提到這裡,看看你家裡人的選擇,一,維護你,二,放棄你,咱賭你們上海楚氏,一定會拋棄你。」
「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