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丘城越來越遠,青黑色的城牆在雨中顯得朦朧不清。
陰沉的天色,讓人的心情也變得陰沉了下來。
商憫掃去心頭的陰霾,縮回馬車裡坐著。
春日裡就是雨多,官道上泥水四濺,時不時有托運貨物的木車輪子陷進泥漿裡,隊伍時走時停,一群將士牽著拉車的馬匹,另一群人配合著挖深陷淤泥的車輪。
騎馬難免弄得渾身狼狽,商憫覺得自己還是安生坐馬車比較好。
薑雁鳴看商憫麵色鬱鬱,就問道:“公主是在憂心那位初寒小姐嗎?”
姬初寒是王孫,不能稱公主,天下各國沒有“郡主”這個品階,是以該敬稱小姐。至於公子這個稱呼,既可以稱呼王族之後,也可以稱呼普通公侯大臣的後代。
“是有些擔心,但不全是因為她。”商憫道,“姬桓此人,那日之後你也算是了解了。”
薑雁鳴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些許忌憚。
“他……特彆狠。這種狠已經超過了平常人許多倍。”他道,“生在權力之家,耳濡目染,可能確實要比旁人更加果斷、更加狠,可是姬桓的狠……我很難找到一個人能與他相比,也許是我見識淺薄了。”
這麼多天相處下來,他跟商憫已經熟稔了許多,說話不再小心翼翼有頗多顧慮。
商憫在大多數時候算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也不是那麼重視形式上的禮節。畢竟評判一個人對她是否敬重,不應該看表麵,而應該看內心。
表麵功夫做得好,內心卻對她不屑一顧,這樣的人禮節再怎麼到位也是無用。
“在驛館那三日,睢丘城內沒有一天是消停的。”薑雁鳴低聲道。
每天都有禁軍巡街搜捕,無數人被抓,很多人還沒下獄就被拖到街上就地處決了,其中甚至不乏一些重臣之後。
他們每天入夜都會站在驛館天台俯瞰睢丘,漆黑的天幕之下,本應該繁華的梁國都城夜夜火光躍動,夜夜兵戈不斷。
今日他們終於得以離開睢丘,踏出城門的那一刻,薑雁鳴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這幾天他甚至沒怎麼睡覺,夢裡都是姬桓率領梁國禁軍闖進來要殺人的場景。
“也不知梁國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商憫喃喃。
薑雁鳴想了想,試探地問:“公主覺得,梁國是會繼續繁榮,還是會……?”
商憫笑了一下,“這我不敢妄言,梁國繁榮與否,得看姬桓的治國才能了。”
不僅要看姬桓的才能,還要看燕皇什麼意思。
梁國畢竟是燕皇豢養的猛犬,姬桓野心頗大,那麼他對燕皇是否忠心?
為皇者或許不會在乎手下人的野心以及上位方式,不管是奸臣還是忠臣,隻要好用就行了。不過為皇者不在乎臣子忠奸的前提,是他有自信和能力鎮壓臣子的一切不軌之心,要是他沒能力,想必也會對姬桓這樣狠毒的人無比忌憚。
連父親、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都敢殺,還有什麼
人是他不敢殺的?
一個沒有底線沒有道德廉恥的人是可怕的。
商憫想,若她是姬桓,登上王位後的第一件是就是向燕皇投誠,表達自己的忠心。
每個諸侯國國主之位發生更替時,都需要將一份金冊送去燕都宿陽,待燕皇在上麵蓋上禦印,才算得了正式的冊封,國主之位方名正言順。若無禦印,那便算篡權奪位,眾多諸侯國會群起而攻之。
燕皇,天下共主。
大燕建立八百年,無數諸侯國崛起,又在互相傾軋中衰落,強國並非始終不變,燕皇室對於諸侯國的掌控力也並非始終如一。
至於天下諸國對燕皇的忠誠,這就更不必說了。小小梁國內,姬桓對於自己父王尚且不能做到忠誠,天高地遠王位更替,千代百代人心易變,天下諸國又如何能做到對燕皇忠誠呢?
……
十三日跋山涉水,武國車隊駛入一望無際的平原。
沿途有綠油油的麥苗,農人在田間勞作,微風拂來還能聞到淡淡的草葉香氣。還好這幾天沒有施肥,不然就該聞到衝鼻子的牲畜糞臭了。
再走兩三日就能到宿陽了,今夜武國使團在官道沿途的驛館歇息。
管事一看見武國的隊伍就大開驛館相迎,商憫被叔父領著進驛館,聽到管事說:“武國的忠順公大人,還有大公主,方才小人接到傳信,說鄭國的使團就在十裡之外了……”
商憫一聽來了興趣:“我們這是和鄭國朝貢使團碰上了?”
“正是如此。”管事笑道,“今日鄭國的十九公子和湯左相也會入住驛館,小人將憫公主、雁鳴公子和鄭國十九公子的房間安排在驛館三樓,您和雁鳴公子的房間在東邊,鄭國公子的房間在西邊。忠順公大人的房間和湯左相的房間都在四樓。您二位看是否合適?”
“可以。”忠順公略一思索道,“額外備一間茶室。”
管事躬身應是,即刻去辦。
凡是遇到使團朝貢這樣的大事,驛館提前三天便會清場,不允許路過商客和旅人入住,他們隻能去野外紮營露宿了。
朝貢使團中均是貴人,萬一有個閃失那就是大事。各國出發時間不一致,路途遠近亦有差彆,像兩國使團同住一家驛館的事很少見,沒想到那麼巧能碰上。
商憫好奇道:“十九公子,鄭王有一二十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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