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不願意”一說出口,蘇歸就低聲道:“我就知道你不願。”
他神色沉鬱,與平日裡的寡淡截然不同。
同樣是混血半妖,子鄴也是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可是他們倆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蘇歸就像沉默的火山,冷淡的隻是外表,這是他對外展示的一麵,可是他實際上是個溫和有耐心的人,從他教導商憫就能窺見一絲端倪。
與故友斷義,正是因為他的太重情義,保護商憫,也是他為了保全那份來之不易的友情,這都是他內在性情的證明。
可是商憫也知道他內裡隱藏著屬於妖的暴虐,否則就不會有他戰場上冷酷無情的傳聞。
“老師,何出此問?”商憫以一種探究的眼神盯著蘇歸。
麵對師長,商憫一向表現得很尊敬,她第一次向蘇歸展露直白探究的眼神,沒有掩飾,沒有迂回。
蘇歸不答,他垂下了眼簾,避開商憫的視線,獨自陷入了沉思。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在做著什麼權衡……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商憫快步走到帥椅前方,冷靜地喊了一聲:“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那麼問我。”
蘇歸這才抬眸回望,與她冷靜到可怕的眼睛對視。
“你想保護我,卻有人想讓我死,你違抗不了命令。”她歪了下頭,“我是武國的公主,我的父親是武王,我生來就要繼承王位,可是有人覺得我父王包藏禍心,武國也成了那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有人要求你殺了我,是嗎?”
她說的是譚聞秋,可在蘇歸聽來,她說的是燕皇。
商憫什麼都不該知道,什麼都不能知道,可是她指向的那個人與蘇歸實際效忠的殿下重合了。
“不,是讓我控製你。”蘇歸伸手,把手掌按在了商憫的頭頂,像長輩一樣輕撫她的發頂,“可是我想,那樣的你也和死了沒有區彆了。”
“所以,我的確在想要不要直接殺了你,給你一個痛快,免得你生不如死。憫兒,我不希望你太痛苦。”
商憫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立了起來,她仔仔細細地看著蘇歸的眼神,看到他的眼中竟然有著慈愛與悲傷。
他的感情絕對是發自內心,慈愛是真的,悲傷是真的,疼愛她不想她受苦是真的,想殺了她好像也是真的……
“一開始來到大將軍府,我就隱隱約約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商憫聲音很輕,她沒有動,也沒有因蘇歸的話嘗試掙脫或者逃跑,“你選擇做大燕的將軍,你早就選好了自己的路,否則你不會和我父王姑姑斷義。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那位下令,讓你在戰場上殺了我,你會不會照做……可是你又承諾保護我。”
“現在的我十分後悔。”蘇歸眉目低垂,“我不該那麼承諾,叫你對我生出了信任,又讓你真心實意喊出那聲老師。”
信任……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商憫其實從始至終都沒信過蘇歸能保她,不過她確實相信蘇
歸是真心想要保護她。
想要一個人死,實在是太過容易,沒有蘇歸,也會有彆人聽命對她下毒手。由蘇歸監視商憫,她才有更多的活下去的可能。
商憫道:“老師教我知識,這句敬稱是該喊的。”
“你既知道有這一日,為何不逃?”蘇歸問。
“老師既要殺我,為何現在不動手?”商憫反問,“那個人命令你控製我,沒有命令你殺了我,你想殺我,是希望我不要蒙受苦難,生不如死……我姑且認為,我活著,能帶給那個人更多利益。你殺了我,那人就沒法利用我控製我父親了。”
她話語如刀,直切要害:“老師,你此舉是在抗命。”
“我希望你彆信我,也彆敬我,你應該在發覺有性命之憂時乾脆一些逃走,這樣我有了放過你的理由,你也可以活命。”蘇歸收回了手,端詳商憫稚嫩但堅毅的麵孔。
她長得像商溯,眼神也很像,不過性格不像,他們終究是兩個不同的人。商憫要活潑一些,膽子更大一些,同樣的年紀,商溯性情內斂,話也少。
如果是商溯發覺蘇歸要殺他,絕不會站在這裡靜靜與他對談。
他低聲道:“憫兒,你逃吧。”
商憫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抬頭:“什麼?”
“如你所說,我在抗命。”蘇歸語氣平穩,可眼中的悲鬱好像要溢出來,“拿著我的令牌,騎著你的棗紅馬,就說我命你去後方傳令,然後離開大軍,有令牌在,無人會攔你。能不能走,就看你的造化了。”
商憫恍惚道:“如果,我被抓了……”
“我會讓士兵向相反的方向追捕你,但我不會隻派出一隊士兵,你最好遮掩足跡……幸好周圍都是黃沙大漠,我夜觀天象,明日是大風天,你的足跡不會留存。”
他把早就想好的一番話說了出來,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他一開始就沒想讓商憫淪落到最壞的結局。
“萬一的萬一,你被抓了,我就不得不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