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路上,徒宏憬渾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眾怒。

出了通州,聖駕就改乘龍舟,順著運河一路南下。龍舟肯定是比馬車舒適,地方也比較大,但是相應的,速度也會慢不少,何況途徑的地方都得停一停,見一見當地的鄉紳宿老,聖上偶爾還會帶著人微服出去體察一下民情,如此,速度隻會更慢。

這麼長時間過去,聖駕走出去也沒太遠,但是徒宏憬已經覺得在船上坐得有點膩了。

他雖說得寵,但畢竟還是沒成婚的皇子,沒有給他單獨一條船的道理,因此,他還是跟著甄貴妃一條船,不過是占了小半條。這年頭的船,尤其是能在運河裡麵行駛的船,很難造得很大,加上甄貴妃哪怕是他的生母,但是他這個年紀,也不方便經常過去,所以,他的活動區域難免有些逼仄。

一開始徒宏憬還能被叫到聖上的龍舟上去,後來這種機會就少了,最多就是跟著聖上一起下船微服體察民情,但徒宏憬對這些其實不感興趣。

聖上帶著他們,說是微服私訪,其實還是在那些官員選定的地方轉悠一圈。他雖說不知道什麼叫做表演,但是去的地方,真的沒多少真正的市井氣,最重要的是,對一個正處在中二階段的少年人,根本沒什麼意思。

他幻想的是有人攔路喊冤,他才好以一個救世主的姿態站出來為民做主,最好再有個賣身葬父的美貌女子以身相許之類,再不濟,也該像是那些市井傳奇小說裡麵一樣,看到什麼飛簷走壁,俠骨柔腸。

結果,啥也沒有。外頭聽的還是跟宮裡一樣的戲,還沒宮裡唱得好聽。酒樓裡的菜也不太合他的口味,茶館的茶水太過粗糙,還得他自帶茶葉……

總之,就沒什麼順心的地方。

而聖上帶著這個兒子出門,也有觀察他的意思。幾次之後,對這個兒子就隻剩搖頭了。

你要真的是想要做皇帝,彆的不說,總得有幾分城府,另外,也得能有些忍耐力。他們在外頭,可算不得什麼辛苦,結果徒宏憬就吃不消了。

尤其,不管是對誰,聖上總是喜歡拿當年的義忠親王來比。

義忠親王幾乎就是聖上一手培養出來的完美作品,能享得了福,也能吃得了苦。相比較起來,徒宏憬這個小兒子就明顯是被慣壞了。

等著聖駕到了魯地,聖上便叫徒宏憬代他去祭祀孔廟。

徒宏憬簡直是喜出望外,國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這種事情,本身就具備著濃重的政治色彩。當初義忠親王在的時候,就經常代表聖上去祭祀太廟、皇陵、天壇、地壇之類,甚至還曾經代表聖上祭祀過一次泰山。

而祭祀孔廟,雖說比較起來似乎有些不如,但卻是收攬眾多士人之心的捷徑。

徒宏憬愈發有些得意忘形起來,周圍一眾士子也覺得這就是聖上的暗示,因此,徒宏憬去祭祀孔廟的時候,那叫一個殷勤。以至於徒宏憬才去了幾日,就傳出了“賢王”的名聲。

“他一個半大的孩子,連個正經的

差事也沒辦過,竟是都算得上賢王了?”聖上坐在自己的禦舟上,原本正在吃的一碗魚羹都不香了,他直接將手裡的碗往桌子上一丟,這碗幾乎直接被丟翻,饒是如此,也濺出去不少。

一邊伺候的太監都低頭不敢說話,便是作為總管太監的戴權也是不敢吱聲。

聖上環顧一下四周,愈發冷笑起來:“嗬嗬,果然是賢王,連你們都不敢在朕麵前說話啊!是不是回頭就打算擁立新君啊?”

這話說得誅心,戴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其他那些太監也趕緊跪了下來,戴權恨不得賭咒發誓道:“皇爺明鑒,奴婢隻有皇爺一個主子,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其他人也隻是磕頭,卻不敢發聲,就聽聖上說道:“嗬,天打雷劈,朕卻是不信這個!不過,你們也記住,朕還沒死呢,誰要是敢有二心,朕便是老了,處理幾個奴婢的本事還是有的!”

戴權趕緊說道:“皇爺正值壯年,哪裡就老了!”

雖說戴權這麼說,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實際上戴權也知道一些。

老徒家前幾代都不算長壽,聖上因此一直非常注意保養。但是,很多時候,再會保養,身體的反應卻是非常直白的。

聖上如今明顯覺得自己身體不如從前那般康健了,手指乃至手臂,有的時候都會出現麻木的症狀,眼睛視力也大不如前,如今看折子很多時候都要戴著靉靆,記憶力也大不如前了。

人年紀一大,難免就有些想法。尤其是聖上這樣的人,你要他服老,那是不可能的。縱然不會像是秦皇漢武一樣,整日裡琢磨著長生不老,但是他卻要擔心自己老邁,被下麵年輕力壯的兒子取而代之。

義忠親王就死於他這樣的忌憚之心,如今就輪到徒宏憬了。

之前聖上還覺得徒宏憬空有個身份,並無實權,但是,真要是朝堂上諸多官員都支持他,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本朝皇權就算比起前明那些皇帝強一些,可沒到真的一言九鼎的地步。

徒宏憬哪怕還沒真的封王開府,竟是已經有了點眾望所歸的架勢,這就叫聖上有些不是滋味了!是不是你們都覺得朕已經老了,馬上就要死了,忙不迭要給自己找個新主子了?

隻是,聖上何等城府,就算心中不滿,但是對外並沒有表現出來。徒宏憬祭祀孔廟回來,還很是被聖上誇讚了一番,又摘了隨身的一塊玉佩賞給了徒宏憬,在下頭人看來,就愈發有那個意思了。

甄貴妃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聖上懶得去甄貴妃那裡,因此直接召甄貴妃到禦舟上伴駕。甄貴妃還在那裡替徒宏憬謙虛,聖上卻是笑道:“咱們兒子哪有不好的,以後啊,朕還有的是差事要交給他呢!”

甄貴妃簡直是心花怒放,連忙說道:“憬兒定然會儘心儘力,為皇爺分憂!”

聖上這會兒都有些遺憾了,怎麼就隻跟甄貴妃生了一個兒子,要是生了兩個,倒是可以製衡一下,不過麵上卻是不顯,笑道:“好,隻要他儘心儘力,朕也不吝封賞!”

徒宏憬都已經是皇子了,還能怎麼封賞呢!這話被人刻意傳了出去,頓時下頭巴結的心愈發重了起來。

江南那邊,甄家聽得消息,恨不得先去祖墳拜一拜,在看看是不是那裡直接冒青煙了。繼而愈發對奉聖夫人感佩得五體投地。當初要不是奉聖夫人一力主張,將甄貴妃好生教養,送到聖上身邊。甄貴妃多年盛寵,甄家也跟著水漲船高。隻是原本大家還有些隱憂,等到日後奉聖夫人過世,甄貴妃年老色衰,聖上又有了新寵,那甄家該何去何從呢?哪知道甄貴妃竟然有這般本事,聖上居然有意立十四皇子為儲,這下甄家穩了!以後家裡起碼也得封個承恩侯,甚至承恩公也不是不能啊!

甄家一家子簡直是心潮澎湃,原本接駕的規格就已經極大,如今一想到,自家有可能成為承恩公,作為家主的甄應嘉大手一揮,又叫人將接駕的排場給增加了一倍。至於錢從哪裡來?那還用說,先截留一些鹽稅,再找那些鹽商捐贈一些。誰敢不給麵子,明年鹽引就不給了!

聖上以前沒當甄家是什麼人物,畢竟,甄家能夠起來,都是靠著他的寵幸。他封了自己的乳母做奉聖夫人,又提攜自己的奶兄弟,然後又將甄家女提拔到了貴妃的位置,還讓她生下了一個皇子。

結果如今一看,甄家這麼些年,竟是已經在江南羅織了一個巨大的利益網絡,儼然尾大不掉了!

之前還能借著瑜妃母子來壓製,但是如今徒宏軒算是廢了,不過,廢了也有廢了的用法!之前徒宏軒遇刺的事情,便很有可能跟甄家有關嘛!若是叫開國勳貴們與甄家對上,甄家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聖上心裡這般盤算著,回頭吃到下頭人敬獻的鰣魚的時候,便叫人快馬加鞭,將新鮮的鰣魚送到宮中,賜給徒宏軒。

徒宏憬沒有意識到聖上的想法,還覺得這不過就是聖上給那個總是跟自己作對的哥哥的補償,心裡還暗自發狠,等自己上位,定然要叫他好看!

而京中,瑜妃就隱隱綽綽聽說了所謂的內情,當下,也顧不得以淚洗麵,便又去探望徒宏軒。

這會兒天氣已經溫暖了一些,徒宏軒如今身體也恢複了不少,雖說還得穿著輕裘,但總歸不像是之前一樣,一點風都受不得。

瑜妃到得徒宏軒宮中,瞧見這個兒子這會兒坐在廊下,披著一件猞猁皮的鬥篷,膝蓋上還蓋著一條絨毯,手裡還捧著一隻南瓜鎏金小手爐,心裡不免又是一酸,自家兒子之前何等意氣風發,結果這會兒自己都換上輕薄的春衫了,兒子還穿著秋冬的衣裳,這般一想,心中愈發恨了起來。

徒宏軒見得瑜妃過來,也有些倦怠,他雖說還有些遷怒瑜妃,但是心裡也明白,瑜妃不會害他,隻是誰都沒有想到,內務府那乾家奴竟然敢對他出手。隻是見到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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