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國士待之(1 / 1)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二百七十、國士待之謝令薑沒有一起上去,站在台下樹蔭裡靜守。

值得注意的是,她身後背負一枚不太起眼的墨色木匣。

“良翰。”

“明府。”

離大郎與燕六郎,一齊拾階,登上高台,靠近。

離大郎輕喚一聲,語氣頗有些不好意思。

歐陽戎腰上斜挎一柄裙刀,從地上默默爬起,將手中酒壺遞給了最近的老工匠。

其它老工匠手中也拎著幾枚酒壺,剛剛年輕縣令應當是在陪這些老匠作們喝酒,不知談了些什麼。

歐陽戎平靜送走了一眾誠惶誠恐的老工匠,拍了拍手灰,轉頭看了看到來的兩位好友。

他沒多問。

再次坐回原地,拍了拍旁邊地麵,朝他們點頭示意。

離大郎與燕六郎走去,挨個坐下。

高台的邊緣處,江風刀子般急促刮來,三人並肩,衣裳與鬢發隨風飄搖。

這座百年以來不知被隨帝與柳氏祭祀過多少孤勇冤魂的斬龍台上,僅剩三道背影。

“沒酒了,跟你們,我還是不客氣了。”

歐陽戎笑說。

離大郎不禁說:“感覺良翰這次病愈下山,好像變了許多。”

“哪裡變了?”他笑問:“變瘦了?”

“也有,但更多的……是在氣勢上。”離大郎多打量了幾眼,輕聲說:

“以前的氣勢鋒銳無匹,一往直前,像一把利劍。

“現在,宛若利劍入鞘,收鋒藏拙,給人的感覺深邃奧秘了些,讓人愈難看透……”

“老師和小師妹也這麼說。”

歐陽戎點點頭,反應平平,低頭忙碌手邊事。

“良翰這是……”

離大郎與燕六郎瞧去,發現他身旁有一隻木桶,桶沿搭條毛巾,還剩半桶水,在陽光下耀耀生輝。

歐陽戎胳膊上的袖子早已圈起,他去捏了一把濕毛巾,攤開折疊成方塊,手掌墊著,低頭仔細擦拭身旁的一處地板。

離大郎依稀看見這處地板上有乾涸的紅跡。

歐陽戎忽然開口:

“老匠作們說,當初,他是身子朝向蝴蝶溪和縣城方向,分開的腦袋,卻是麵朝後方台下的他們的。”

離大郎忍不住道:“阿山兄弟的事情……良翰請節哀。”

歐陽戎搖了搖頭。

正午的日頭下,濕毛巾很快就烘乾了,他手背擦了擦額汗,手中毛巾又去捏了一把水,低頭細細擦拭地板,側臉認真:

“不是這樣的,其實我沒覺得難過,反而有些開心。”

他點點頭:

“因為病愈下山後,我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這個道理,可能有點怪,你們想聽嗎?可能挺嘮叨的。”

“當然。”離大郎正襟危坐:“願聞其詳。”

“我一向覺得,人活一世,需要確立一個目標或一點盼頭,去衝,去闖。

“以前的我就是這樣一路拚命向前的。

“曾經,我也最是痛恨得過且過、混吃等死者。

“可是後來發現,這個道理,並不是對所有人都合適,它也否定了許多的無辜者。

“因為有時候‘活著’本身,對不少人而言,就已經很困難很努力了,怎麼能再去強求其它呢?

“這與‘何不食肉糜’何異。

“去秉持這樣的高要求,不過是潛意識的讓自己顯得高貴特殊,以此,從他人身上獲得優越感,作為畸形的動力罷了。”

說到這,歐陽戎笑了笑。

“不,是良翰你謙虛了。”離大郎用力搖頭,忍不住道:

“其實不僅是我,在我阿父阿母阿妹,還有很多很多認識良翰的人眼裡,良翰都十分特殊。

“伱總是讓人難以猜透下一步動作,又散發一股乘風破浪的氣質,好像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你一樣。”

離大郎一張蓄胡須的方正臉龐逐漸漲紅,語氣有些激動:

“相信謝姑娘她們也是與我類似的感覺,一看見良翰,便覺得再大的困難都能渡過,信心重振。

“這也是大夥相信你的原因之一,

“這樣的良翰如何不是世間特殊?”

歐陽戎微愣,多看了眼離大郎,輕輕搖頭:

“不必神話我,我並不特殊,例如阿山,他就不差我。”

他擺擺手,朝欲言又止的離大郎,繼續認真說:

“經曆阿山之事,我幡然醒悟一個道理,更加的適普。

“這世間所有人,其實都帶著一幅幅‘麵具’而活。

“這些麵具,並不是強加的不好的東西,更準確的說,它是一個個生來就有、或後天獲得的身份。

“身份麵具,各式各樣,每人都有,不同的是,有些人的麵具沉重,有些人的麵具輕鬆。

“但是不管沉重或輕鬆,都是必須背負的東西,應當認真以對。

“就像阿山,他是生來就有的身份麵具,是‘人子’,是‘兄長’,亦是‘龍城的兒子’,腳下這片鄉土的一員。”

歐陽戎回頭,有些曬黑的削瘦臉龐,露出一副燦爛笑顏:

“我不難過,阿山深刻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作為兄長,作為人子,那一日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救了阿妹阿母。

“他作為龍城勇敢的兒子,那一日,麵對腳下這片土地的叛徒宵小,高昂起了不屈的頭顱。

“他痛快的怒斥,暢意的大笑,他猛烈的震醒了台下麻木的鄉人同胞。

“這是阿山給自己戴上的沉重麵具,是他熱烈的選擇,我又豈能事後哭唧如婦人、去搶奪玷汙本就屬於他的榮耀?”

歐陽戎質問,亦自問。

他仰坐地上,看著天空:

“無需節哀,何哀之有?

“我唯一有些難受的,是他多戴上了一副麵具,一副本該歸我承受的身份麵具……”

離大郎與燕六郎愣愣,他們看見麵前的年輕縣令說到此處,從袖子中掏出一枚青銅假麵。

“哐當”一聲,隨手丟於地上,他注視它,輕聲說:

“當時的我,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遠方,暫時摘下了這一枚身份麵具,也擺脫了其它所有麵具,孤身去尋所謂的淨土。

“可這本該……是我承擔的責任啊。”

歐陽戎停頓了片刻,他驀然轉頭,聲音在風中鏗鏘有力,一字一句:

“麵具它有重量,身份就是責任。

“細數一番,我歐陽良翰,也有一幅幅的麵具,一份份的責任。

“我是甄嬸娘唯一的‘侄兒’,

“我是小師妹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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