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驚世大才,歐陽戎自覺讓出首席謀士之位又何妨。
隻有自卑自大之人才戀位嫉才。
當然,有時候,這種不爭的態度,才是最大的爭,隻是無意識罷了。
此前對於憤青極端的越子昂,他都沒有在離閒父子麵前說過任何壞話。
將他趕出王府,是離閒父子當時的避嫌決定。
而拒見名氣極大的李正炎、魏少奇,也是離閒父子擔憂接觸這類代罪之身的極端保離派會惹麻煩,才拒之門外的。
歐陽戎亦是沒有提前在背後說壞話。
不過對於李正炎、魏少奇等人懷有的可能目的,歐陽戎其實是持擔憂與警惕態度的。
若是離閒父子真接見了他們,歐陽戎出於謀士職責,事後會告誡幾句,不過沒有發生罷了。
然而眼下,王俊之徐徐靠近的行為,歐陽戎亦是不方便多說。
特彆是他大概率是走離裹兒的引薦路子。
可能隻是王俊之留在江州後的正常投靠行為呢,與李正炎等人無關,畢竟潯陽王府的吸引力太大。
歐陽戎無法斷定,
隻能靜觀其變。
其實說起來,對於李正炎一行人,不談立場與戴罪之身麻煩,這些天接觸下來,他確實挺有好感的。
甚至同情他們被眼下朝中保離派大部隊切割、拋棄的遭遇。
但這並不是他置小師妹、槐葉巷女眷、潯陽王府前途性命如兒戲的理由。
歐陽戎要沿著某條規劃好的路,堅定走出去。
這是當初他成為“蘇府謀士”時,與眾人商議好的:
熬過這段黎明前的黑暗,怎麼打也不倒,靜待神都局勢變化,幫離閒一家重返京城,繼承皇嗣之位,乃至後麵的重奪大寶。
至於再然後。
就是那個夏日午後,在古越劍鋪斬龍台上,歐陽戎與離大郎約定好的。
他幫離閒一家重回京城。
而他們也反哺歐陽戎一個施展抱負的大舞台。
過程中,必不會令抱薪者凍斃風雪。
而知道前世某種走向的歐陽戎清楚的明白,還有一個未來鼎盛的盛世,隱隱藏在眼下衛周朝女主當政的諸多亂象之後。
那才是這個由乾改周的年輕大一統王朝,國力最鼎盛的時代。
也是歐陽戎心中一個尚存的期待。
他想走去那個盛世,瞧一瞧,觸摸並改變一些什麼。
同時,經曆過龍城縣的歐陽戎,不想讓這個盛世隻成為關內兩京少數人的盛世。
就像他在龍城做的事情一樣,救一救盛世下的孤鴻遍野。
剛在龍城上任作縣令時,歐陽戎經常自問:
與前世相比,這裡是地獄嗎?
是的,是地獄沒錯。
但自從第二次醒來爬出那座淨土地宮起,歐陽戎便徹底斷去了對來世、淨土的冀望,立定腳跟。
無間地獄既然沒法一蹴而變蓮花淨土,那就讓它變的稍微好一些。
那日爬出地宮前在那個“歸去來兮”石刻旁邊刻下的留字,他依舊清楚記得: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長纓是什麼?
一口“匠作”還遠遠不夠。
他還要拿到一柄全天下男兒夢寐以求的“權劍”,斬斷這座王朝的諸多弊端。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歐陽戎靜靜等待,熬過這一段黎明前的黑暗。
從營州之亂、到衛氏慫恿的中樞與大佛建造,到李正炎等激進保離派貶低,再到不久前的桂州慘案、桂州戍卒嘩變。
短時間內,種種事件,應接不暇。
試問,眼下這個的衛周亂象亂嗎?
亂,當然亂。
衛氏女帝的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可憎嗎。
可憎。
歐陽戎毫不猶豫的點頭。
那他更要去用最省時省力、最低烈度的方法結束它。
既然青史往後這數頁字裡行間寫著的都是“君主專製”這個最優答案。
那麼上層的你死我活、血染宮廷,沒事,彆影響到下層百姓大體的太平安定,就行。
除非是到了新鮮血液徹底換不進去,不得不天街踏儘公卿骨。
否則統治階級內部的廝殺換血,總好過下層自下而上、改天換地時的天翻地覆,人口十不存一。
省時省力,低烈度。
潯陽王離閒一家就是眼下離他最近的那個答案。
也是歐陽戎走出龍城時選擇從離閒一家手裡接過,並戴上“謀士檀郎”這副身份麵具,承擔這份責任的原因。
隻是有點沒想到,在潯陽城裡,會與小師妹告白定情。
於是又多了一副“小師妹兒子的食堂承包商”的身份麵具。
隻是值得慶幸的是,小師妹、槐葉巷女眷、還有潯陽王府都在潯陽城,都在歐陽戎身邊。
個人私欲與前途誌向當下一致,暫不衝突。
所以哪怕潯陽城是如履薄冰的牢籠,他心亦安定,愈發沉靜。
正堂內,歐陽戎坐下身,平靜整理案牘,垂眸道:
“王俊之暫時不用去管,六郎,若是龍城那邊有回信,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明府。”
……
三日後,歐陽戎收到了刁縣令的回信。
杜書清一行人已經抵達了龍城。
杜書清留下,並且當夜住進了空閒的梅鹿軒。
歐陽戎默默看完來信,又書信一封,信上叮囑了刁縣令幾句,寄了回去。
做完後,他身子後仰,靠在椅上,臉色稍稍鬆了口氣。
李正炎一行人總算是走了,眼下看來,倒是無事發生。
隻不過,眼下卻有一個壞消息。
關於功德塔的。
也不知道是過期了,還是沒有關鍵之物繼續觸發,功德塔內的紅色福報突然消失不見。
青銅鐘紫霧消失,紋絲不動。
恢複如初,
歐陽戎前日早晨起來發現後,不禁愁眉,
不過一想到功德不足,短時間內也難以補齊七千,沒法強求,他隻好自我安慰一下,轉頭去忙正事,也沒空惋惜。
歐陽戎開始尋找幫助江州折衝府第三團士卒脫難的方法。
苦思了數日。
這一夜,他例行來到潯陽王府夜謀。
書房人剛到齊,沒等歐陽戎開口,離閒竟然忽然主動提起了秦恒和第三團將士的事。
“檀郎可有對策?”
歐陽戎臉色有些意外:“伯父怎麼知道的?”
韋眉笑說:“謝賢侄女說的,說你最近在愁思此事,前幾日白天去花廳送糕點,咋我與七郎也看見檀郎你談正事時,還愁眉不解的,想心思。”
離閒接話:“當晚問了下賢侄女,原來是嘩變戍卒的事。”
離大郎語氣責怪:“檀郎真是的,這事怎麼不和我們商量下。”
抱貓的離裹兒也側目看來。
歐陽戎聞言,不禁看了眼小師妹,又看了看關心他的離閒一家。
他心中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