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剛剛在潯陽王府書齋議事的時候,她那副冷若冰霜、莫得感情的態度是怎麼回事,真就主打一個反差唄。
歐陽戎愁眉苦臉的看著小師妹悄悄貼心送來的東西。
他隻是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時,多了點“食色性也”,喜歡捉弄她,並不是有什麼癡迷玉足的癖好。若不是十分確定匠作小家夥正被關在劍匣裡麵“肚兜”思過,還以為是匠作跑去告密了小師妹,造謠他戀物癖……
“小師妹啊小師妹,怎麼又誤會了……咦等等,為什麼是又……”
謹慎小心的收起小師妹的私密鞋襪後,歐陽戎用力揉臉,好好反思了一番。
靜坐了會兒,臉上表情逐漸收斂,他默默轉頭看著窗外的朦朧夜色,眼前再次閃過不久前絲毫不搭理他的那張清冷俏臉。
心中有一道暖流無聲淌過。
“怎會這麼傻……”
歐陽戎輕聲呢喃。
俄頃,他忽然抬手摸了摸脖子上被衣領遮住的細微牙印,輕歎一聲:
“可牙咬的也是真疼啊。”
……
黃萱給破舊小紅襖的裌衣夾層多塞了一些蘆與草絮。
秋日愈發寒涼蕭瑟,不過她日子卻過的格外心安。
距離受貴人相助、險被商婦利用的那次風波,已經過了大半旬,
黃萱的生活重新回歸到了正軌。
與那位低調出行的氈帽青年、江州長史,已經沒有了交集。
她也沒有帶著新紅葉去修水坊的潯陽王府敲門。
現在回頭看,黃萱知道那日貴人丟下的這句話,隻是助人後的話術,掩蓋善舉,減少她虧欠之情。
所以,自然也不用傻乎乎再去敲門。
有些事記在心裡就行,而有些人是生活在兩個世界,連交集都不會有,不叨擾硬湊,安分守己,已是為報。
對於黃萱而言,那場風波的痕跡好像什麼都沒留下,
這種事在繁華熱鬨、過客如雲的潯陽城內,充其量不過是湍急水流中一顆小石子激起的小朵水。
紅襖小女娃依舊每日照常出門,去翰雷墨齋手工製墨,中午在墨齋裡蹭一餐飯,下午會去西城門邊的鬨市上,在陌生的茫茫人流中,東奔西跑叫賣折扇紅葉,傍晚趕在爹爹下工回來前,趕回破舊小院煮飯,若是運氣好,還能在順路經過的菜市口,弄來一些破損蔬果,或是白撿或是便宜甩賣的。
每天都過的很忙碌,但是踏實心安。
不過……一些痕跡影響,其實也還有點。
例如翰雷墨齋那些欺人的管事夥計們,無人敢再冒頭欺負她,甚至走路都是繞著走。
也不知道他們私下是怎麼傳的,反正隔壁街青樓的老鴇們再也不敢來誘惑她賣身。
另外,那位裴姓貴婦人確實如其所料,沒有找她與爹爹的麻煩,甚至潯陽樓午宴風波後的第二天,她還親自登門了一次,在門口處,向他們父女禮貌致歉。
至於那個陳房東,沒再出現,也沒提什麼卷鋪蓋滾蛋之類的話,甚至前日她和爹爹帶著所欠的房租錢,上門交房租,陳房東誠惶誠恐,他們父女倆再三要求後,才勉笑收下……
黃萱每日傍晚回家,都會經過巷子口那座臨街的大宅子,偶爾會投去一眼。
就像眼下。
又一次傍晚回家,紅襖小女娃經過了此宅,這次都忘了去瞧它,小心翼翼的懷裡緊抱荷葉包裹的半斤醬肉,小短腿飛速奔回巷子裡的家院。
推開院門,立馬瞧見一位麵癱道袍青年坐在石桌前。
黃萱並不意外,多看了眼他,飛奔入後廚,踮腳放好荷葉醬肉,她手背擦了下額頭細汗,轉頭回到院子。
爹爹還沒下工回來,她小聲問:
“道長吃了嗎?”
陸壓猶豫了下,點頭,然後抬臂示意了下手正拎著的一壇酒。
“是吃過了,然後過來找爹爹喝酒的嗎?”
黃萱點點頭,卻是說:
“道長稍等,爹爹應該馬上就回來,有酒的話,正好今日有醬肉,昨日爹爹發了工錢,今日得犒勞下,醬肉適合下酒,你們等會兒一塊吃,酒壺給我,我去溫一下。”
陸壓聞言,隻好開口:“你們吃吧,貧道不餓,小酌幾杯就行。”
黃萱看了看他眼睛,沒有接話,接過酒壺後,走去後廚溫酒,路上隨口問:
“道長也住星子坊?”
“差不多,不遠。”陸壓語焉不詳。
“那道長平日可以過來一次吃飯,若是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但……不用了。”他搖頭。
“好。”
黃萱看了眼最近喜歡來找爹爹喝酒、且每回自帶酒水的麵癱道袍青年,沒再說什麼。
爹爹朋友向來不太多,能帶回家的就更少了,這個陸道長的出現古怪是古怪了點,但是認識這麼久看來,應該無甚惡意,而且能有人忍受爹爹大大咧咧的魯莽脾氣,每日來陪他喝酒,緩解一日的疲倦,黃萱自然歡迎。
她抱膝蹲在火爐旁,生火溫酒,過了會兒,身子暖和了,回頭好奇問:
“陸道長在星子坊這邊,那最近有沒有再見過長史貴人和謝氏貴女?”
“沒。”陸壓搖頭。
不過對於黃萱的問題,他出奇有耐心,甚至打起些精神,細細回答:
“上回見,還是在王府書齋,二人都很忙,歐陽公子現在好像在忙潯陽石窟的事情,聽說天天往城外跑,風餐露宿的……至於謝小娘子,聽說最近忙著參加文會雅集,抽不開身。”
“文會雅集?謝氏貴女喜歡詩詞華章嗎?”黃萱忽問。
“也不算是。”陸壓猶豫了下,忽然點頭,主動道出一點:“她可能是在攢文氣,準備升品……”
添柴燒火的黃萱愣了下,轉過了頭。
陸壓板臉盯著她臉上的細微表情。
多講一些練氣知識也無妨,若是能讓這丫頭升起興趣,甚至以謝道友為榜樣憧憬追隨,豈不有益後續某事的開口……他心中暗暗道。
於是,麵癱道袍青年開始目不轉睛打量小丫頭的表情,隱隱期待著什麼。
結果下一刻。
“哦。”
黃萱怔色的點了下腦袋,回過頭去,繼續燒柴溫酒。
什麼也沒多問。
陸壓微微張開嘴。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怎麼比他還無欲無求?文氣、升品啊喂,不問多幾句?這怎麼行,再這樣下去,門都進不了啊。
麵對如此難辦的小丫頭,陸壓如臨大敵,就在他凝眉沉思之際,門外傳來一道大嗓門:
“俺回來啦,小萱,圓鴨子來了沒?帶酒了沒?”
陸壓:“……”
黃飛虹歸來,推門而入,第一時間瞧見桌上的醬肉與酒水,眼前一亮,汗巾馬褂脫下一丟,坐下大吃大喝起來,他也不洗手,抓起就吃,不嫌臟兮,黃萱、陸壓倒也習慣。
有吃有喝間,黃飛虹與陸壓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前者一口一個“圓鴨子”,還不時用油滋滋的大手重重拍下陸壓的肩膀。
陸壓麵無表情,眼底深處有些生無可戀起來。在潯陽王府時被歐陽良翰和謝道友一不小心喂上滿嘴狗糧,都沒有這裡坐牢。
陪絡腮胡漢子吃飯聊天之際,麵癱道袍青年不時餘光瞄向井邊浣紗洗衣的紅襖小女娃。
黃飛虹今日麵帶喜色,乾飯也津津有味,黃萱一問方知,原來是雙峰間潯陽石窟那邊,這兩天又漲了些工錢,原因是天氣寒冷,聽說是那位長史大人的建議……這種一言不合漲工錢的待遇,比碼頭那邊黑心工頭好多了,最關鍵的是,中午還包夥食,早餐過去也能領兩個白麵饅頭,整的黃飛虹都不好意思了。
不過也就剛來時那會兒不適應,現在的話……黃飛虹挺了下胸膛,一隻腳踩石凳,大口啃了嘴醬肉,對黃萱、陸壓,拍拍胸趟道,當初他離開黑心碼頭去往潯陽石窟那邊的選擇沒有錯,還表情一變,遮嘴神秘兮兮的說,現在還有不少老工友找他喝酒,豔羨之餘,旁敲側擊的問他,還有沒有加入潯陽石窟的路子。
黃萱與陸壓對視一眼,黃飛虹突然眉飛色舞,又道出一個好消息。
江州官府會以市價不強迫的收購一批星子坊舊房,然後棚改為簡易住宅,這批住房統一規劃,裡麵啥都有,雖然算不是氣派體麵,但是絕對比現在他們住的這些狹窄危房要乾淨齊全的多,主打舒適改善,而且最最關鍵的是,租金還很便宜,不過,首批的棚改房會優先提供給在潯陽石窟辛苦建造大佛的工人們住。
黃飛虹滔滔不絕,喜形於色;陸壓聞言,仰天倒了口酒,默默點頭;黃萱抿嘴,低頭默默洗衣服。
入夜,陸壓適時的告辭。
天剛黑下來不久,黃萱與黃飛虹就早早的躺下入睡,除了作息習慣健康外,最主要的還是沒錢,不舍得浪費燈油,在這個時代夜裡所謂的萬家燈火,肯定不包括窮人家的。
柴房改成的睡屋內,父女倆勉強擠在一張草席上。
黃飛虹倒頭就睡,酣聲如雷,隔壁其它住戶屋子裡也有一陣陣有節奏的呼嚕聲傳來,主打一個合奏。
屋內草席邊的黑暗中,有一雙清脆澄亮的眼睛悄悄睜開。
待到眼睛適應了黑暗環境,捂紅襖而睡的小女娃掀開了被褥,輕手輕腳的穿鞋下床。
她摸黑走到了一個櫃子前,徑自打開了櫃門,屋內響起“吱呀”一聲,似是絲毫不怕吵醒酣睡的黃飛虹。
黃萱踮起腳尖,小手在櫃子最上麵一層摸索過去……卻落了個空。
不見了。
紅襖小女娃眉頭擰聚。
突然掩上櫃門,她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嘴角朝下,似是有些不開心起來。
……
下午,潯陽坊,一處公署的正堂內。
一位冰冷冷宮裝少女從潯陽石窟返回後,遣退了一眾女官。
正是多日不見的容真。
她從後堂端出一隻沉甸甸的紅漆木盒,走到案邊,跪地而坐,將它放置在桌上。
紅漆木盒打開,裡麵套娃一般,有連續九層的封鎖,卻皆被容真用古怪繚亂的手法一一解開。
最後,她從漆盒最底層,緩緩捧出了一本金燦燦的書,豎指翻開,隻見書裡麵每一頁都是金紙。
看容真徐徐翻頁時紙張的柔軟程度,貨真價實的黃金製作無疑。
容真垂目,自若瀏覽。
這本金書寶典,是洛都司天監收到她的加急申請後,千裡迢迢派送過來的,由專人護送,護送的八位練氣士,現在還站在正堂的大門口,等待她查完歸還,第一時間送回。
與價值千金的材質工藝相比,更“貴”的是它的內容。
也不知過了多久,觀書少女粉嫩的唇角微微上揚起來……
這兩天是大章,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