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良翰被貶官了。
消息傳遍了江州官場。
新長史是原江州司馬元懷民。
二人調換了一個位置。
一升一降。
官場明眼人幾乎都能一眼看懂。
元懷民應該是沾了歐陽良翰的光,朝廷一定是要懲處歐陽良翰在潯陽碼頭死不奉詔事件的。
革除長史職位,已經算是相對寬容的處罰了,此前朝中不少人還猜測,這次陛下會不會一怒之下,毒酒白綾賜死這位直臣。
現在看來,傳聞中,歐陽良翰那一封等同給衛氏挑釁宣戰的告罪奏折被潯陽王當場攔下,算是救了他。
“歐陽長史,雜家甚是慚愧啊。”
胡夫最後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這哪敢啊,女史大人不提,不留吃飯,給下官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多問……”
歐陽戎有些沉默。
周圍長廊上不時經過的江州官吏們臉色如常,似是對這副畫麵習以為常,並不覺得驚訝。
頓了頓,他看了下歐陽戎的臉色,又正色道:
“雜家不懂潯陽石窟,但是知道付諸心血之事失敗的滋味,但往好的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對了,歐陽長史,下個月咱們江州支出預算是多少銀子,是先讓刺史府畫押還是提前遞交朝廷吏部那邊簽字……”
與手忙腳亂一刻不得閒的元懷民不同,江州司馬不愧是貶官熱門官職,確實閒得蛋痛。
原江州司馬元懷民,就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溫順聽話、不是刺頭。
“這怎麼行!有道是墨守成規、蕭規曹隨,歐陽長史乃吾良師益友!之前立下的規矩就很好,下官覺得沒什麼要變的,很好,都很好,堅決不變……”
“歐陽長史,每日去監察院那邊報告,是要和容真女史報告什麼啊,她好像脾氣不太好,難道是下官撞到了女子都有的每月那幾天……對了,監察院是不是有早膳提供啊,下官記得你每次回來,好像都是飽的,她們那邊夥食這麼好?”
大上午的,江州大堂正忙,他卻清閒出門,孑然一身,來到了潯陽渡口,送彆一友。
這位新任長史撥浪鼓般搖腦袋:
“開玩笑開玩笑,咳咳,歐陽長史彆這麼看著下官,下官覺得現在一月一次也挺好的,充滿動力,習慣了都,哈哈哈,歐陽長史彆看了……”他又縮了縮脖子。
歐陽戎不理,盯著可憐巴巴的元懷民看了會兒,他板臉說:
說到這裡,他心虛的手掌遮嘴,又悄悄懇求:“良翰兄,彆這麼看著我了。”
潯陽渡口,一艘正準備駛離渡口的大船下方岸邊,胡夫搖了搖頭。
換言之,這次元懷民能升任江州長史,並不是蓋罪立功、做了什麼引起陛下與吏部天官注意的事情。
“先刺史府,再遞交吏部,要郎中以上官員簽字畫押,切忌順序不能弄錯了,不然出了事不好定責……”
“但能達到現在這一步,已經是不負百姓。
“雜家出入宮廷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敢當眾抗旨、對陛下說一個‘不’字之人,最關鍵的是,還能繼續任職……光這一點,天下人都佩服你。”
“現在元大人是江州長史了,元大人說的算,下官可不敢差使元大人,元大人想乾什麼就去乾吧,放開手乾,彆管下官,大膽點也沒事,把江州大堂那幾根破木頭拆了、居家辦公,下官都沒意見。”
當他問到最後一個問題時,
歐陽戎突然回頭,低垂眸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胡夫輕輕歎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好,還是歐陽長史考慮周到,下官甚慰,對了,還一件重要之事,下官翻閱了下《大周律》,突然發現其中一句:官吏最高十日得一休沐……要不咱們調整一下,每月多放兩日假,休沐三日,韜光養蓄,想想就覺得有道理……”
至於元懷民自己。
元懷民立馬閉嘴。
幾日過去了,他仍舊有些懵逼。
“而陛下沒有把你調離潯陽城,肯定是有它的原由,可能是潯陽王府還在江州……”
“不,雜家眼中,長史永遠是歐陽兄。”
“胡兄,在下現在已經不是什麼長史了,現在江州長史是懷民兄,胡兄莫再說錯了。”
江州大堂內,元懷民屁顛屁顛跟在歐陽戎身後,手拿一個小本本,一邊記錄一邊虛心詢問。
“歐陽長史,謹記一點啊,陛下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攔得住她,你儘良心的阻攔了,雖然成為了一個教訓。
可是歐陽戎投來的眼神,還是有些平靜的令人害怕,元懷民東張西望了下,靈機一動找了個“去監察院找容真女史報告”的借口,溜之大吉……
而長史位置的空缺,原江州司馬作為名義上的江州官場排名第四的高官——第二第三分彆是彆駕和長史——自然是臨時替補上去。
純粹就是順位繼承。
目送某位不著調的新江州長史背影遠去,歐陽戎搖了搖頭。
既然歐陽良翰死不奉詔,不配合星子坊造像,那就換一個不礙事、不反對的。
所以這波,屬實是天下掉餡餅,神仙打架,凡人得了機緣……江州大堂的一眾官吏們,對以往遲到早退樣樣精通的元某人羨慕壞。
“不知道,你問她們去。”
被好友盯得的有些發毛。
歐陽戎默然點頭,二人又聊了幾句。
就在這時,碼頭上傳來一陣清脆琵琶聲。
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從何處去。
奏琴者何人?
不知。
但是卻令碼頭上送行的賓客主人們皆駐足留步。
胡夫恍惚道:“差點忘了,聽人說潯陽樓某位大家的琵琶聲一絕,在潯陽待這麼久,忘記去聽了,欸……也不知道這琵琶聲是不是她的,真是想見一麵啊。”
歐陽戎籠袖不言,轉頭望向琵琶聲回蕩渡口,神色出神。
胡夫欲語,卻突然脫口而出一句: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歐陽戎轉頭看了眼吟詩的胡夫。
胡夫此時臉色驚喜,朝歐陽戎與左右旁人道:
“咦,這句妙,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在雜家腦中冒出,哈哈,好句子,雜家今日真是詩性大發,這句估計能比上不少文壇大家了。”
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
這是前世背誦過的琵琶行,這一世並沒有。
他旋即露出笑容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