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位宮人捧著托盤,小步入內,低頭稟告:
“陛下,國老說自己記性不太好,原本剛剛要敬獻一物給陛下的,走到皇城外才想起此事,托奴婢立即送來。”
“什麼東西?”
女帝衛昭饒有興致的撚起托盤上一張孤零零的紙,展開了它。
“一詩一文?”
她微微挑眉。
圍爐烤火的離輪似是想起什麼,忍不住抬頭看去。
隻見珠簾內的母皇,好像垂目瀏覽了會兒此份稿子,某刻,她輕笑聲傳來。
“國老啊國老,真是……真是提攜這後輩啊。”語氣感慨。
“陛下,國老說什麼了?”長樂公主好奇問。
“沒什麼,什麼也沒說,國老隻送了一首詠菊詞,還有一篇叫《師說》的文章。兩篇詩文的主人,你們都認識。”
“誰?”
說完,女帝衛昭抬頭,不給眾人咀嚼時間,淡淡道:
“朕知道賞他什麼了。”
女帝吐出兩字,珠簾內外,陷入寂靜。
衛繼嗣與衛思行臉色有些匪夷所思。
哪怕是相王離輪與長樂公主也停下飲酒,對視一眼,皆能看到對方眼中詫異……
元旦後幾日,一場宮廷舉辦的文華宴正在熱鬨進行。
一年一次的文華宴上,女帝接待了洛陽的文士大儒們,還有各地選拔的優秀士子,收到了雪花般紛飛傳閱的歌功頌德文章。
晚宴進行到一半,相王離輪當眾進獻給女帝、兩篇在洛陽暫時無人知曉的無名作品。
一首叫《題菊花》,一篇叫《師說》。
作者都是同一人,也是一個當下某些朝堂事務上高頻出現的名字……歐陽良翰。
不過此前士林對這個名字的印象,更多的是死不奉詔的正人君子,還有精通江南水文的水利大家。
而這兩篇文章……一經現世,就讓整個文華宴後麵的其它文章徹底黯然失色。
洛陽名士們詫異非常,交頭接耳,皆在議論原來歐陽良翰還有如此文華?以前怎麼不知?
女帝龍顏大悅,令人點評,褒獎絕倫,宴後直接封江州司馬歐陽良翰為修文館學士。
一時間,士林熱議,文人咂舌,紛紛豔羨。
宰相府書房內,連早有心理準備的謝旬也一臉意外,看向書桌後麵低頭辦公的噙笑胖老頭……
修文館學士職務,最初是大乾太宗設立的,入館學士,史稱十八學士,其中大都是潛邸舊人,太宗的心腹智囊,相當於智庫,主導大乾國策。
後來,高宗、衛後“二聖臨朝”時期,漸有繞開現有門閥官僚體係的掣肘,對政事進行決策的需要,於是冊封了一小批心腹官員,為修文館學士,能直接入宮奏事、草製、參預機要,相當於二聖的“秘書團隊”,這批人當時雅稱“北門學士”,權傾朝野。
眼下,大周已立,衛氏女帝不再需要利用修文館學士,去分攤宰相職權,但是修文館依舊還在,學士更多成為了榮譽性質的職位,開始起到大周官場快車道的用處。當然,還是有硬性條件的,必須有公認的文華!
修文館學士雖然隻有五品,也隻是掛職虛名,但是入館者,個個都是朝野默認的未來政事堂潛力股……漸漸的,天下皆知,大周女帝“重學士輕儒士”,天下文士開始以文華相尚。所謂儒士就是一步一步考上來的,學士則是文采斐然之輩。
但是,這裡其實有一個潛規則!因為視野與資源受限,寒門中的優秀子弟大部分是走儒士路子,一路科舉考考考;而世家豪閥、高官貴戚子弟,有長輩鋪路,直接盯著學士之路,不屑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寒門科舉,剛出道就努力刷文華之名,爭取入修文館……目前在任的修文館學士,有六人,無不是政事堂相公或者女帝親王看重的出身世家的年輕一代俊傑。
眼下,寒士出身的歐陽良翰卻入了修文館,成為了大周第七位學士!也是其中,第二年輕的。
一時間,洛陽朝野津津樂道,歐陽良翰的這兩篇詩文傳出後,各種解讀都有。例如,在京城的某些仕女圈子裡,又掀起一次熱議,特彆是那一句“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褒貶了世風時事,深受她們鐘愛。
而不同階層群體,喜歡的歐陽良翰詩文句子也不同,比如“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在洛陽底層士人間就傳的很廣,深刻契合他們痛點,讚不絕口。大多數人都喜歡的,估計也就是“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這朗朗上口的絕句了,最熱門的品評是,歐陽良翰之誌向,是官至政事堂相公,成為第二位狄夫子,壯誌淩雲……簡而言之,很好,很有精神!
某人並不知道自己文章有相王殿下背書、女帝幫忙揚名,而且,因為“良翰亦未寢”的典故最近在京城傳開,一時間,洛陽士林皆親切戲稱他為“未寢學士”。
要是他知道了,高低得吐槽一句能不能外號正經點?未寢學士?聽起來像是大半夜不睡覺、往風花雪月場所跑的不正經老學究……
江州,潯陽渡。
容真是在元旦後一個雪剛化的早晨,接到了再次下船落地的胡夫、張譽一行人。
聽完洛陽的最新消息,她先是表情稍冷的思忖了下,少頃,一張冷美小臉露出不可置信表情:“什麼,歐陽良翰入修文館了?他……他好端端的怎麼入了修文館,那裡麵不都是文華詞臣嗎,而且都是世家大族的關係戶,他一個江右寒門……”
“來不及解釋了,容女史,歐陽司馬現在在哪?”胡夫迫不及待問。
“元旦的假還沒結,他還沒來上值呢,應該是在槐葉巷宅邸。”容真臉色怔怔開口,顯然還在消化前麵這道消息。
“快去吧,雪都快化了,東林大佛緩不得,初春就要動工,可不能再讓歐陽公子請辭了,再來回跑幾趟,雜家這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
站在後麵的張譽苦臉催促道……當了這麼多年傳旨太監,他就沒遇到過這麼難傳的旨,以前都是接旨者塞錢給他,現在張譽巴不得這位歐陽司馬能收他錢,接旨。
不過事情雖急,但一行人並沒有立馬前去槐葉巷,而是在胡夫的突然提議下,先趕去了星子坊工地,找到了某位白眼老嫗。
司天監副監正宋嬤嬤,正在愛徒的靈堂例行燒早香,她一臉枯寂的迎接來客,俄頃,在胡夫等人表明來意後,宋嬤嬤露出不可思議表情,手指自己的一張皺臉問:
“你說什麼?要讓老身去親自請他?他也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過得知了聖旨內容後,宋嬤嬤麵色變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