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裹兒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被吸引進去,細瞧起來……
再然後,她站在桌邊遲遲沒動彈。
“阿妹,發生什麼事了,良翰怎麼走了?你們剛剛聊了啥……”
離大郎推門而入,進門時,他還一臉迷糊的扭頭望著歐陽戎消失的樓梯道,嘴裡道:
“咦,阿妹怎麼不說話,窗戶都忘了關,著涼了怎麼辦?看什麼呢……”
離大郎不禁回過身來,行至離裹兒身旁,當即察覺不對勁,他的眼睛跟隨阿妹直勾勾的視線,同樣落在了桌麵宣紙上那些新鮮出爐的墨字上,下意識念道:
“這是什麼,青玉…案?元宵詞嗎,良翰寫的?
“唔……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念到後麵,隨語速越來愈快,離大郎不由漸漸睜大眼睛,他繼續讀下去: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眾裡……”
一口氣讀到此處,離大郎隻覺口乾舌燥,咽了咽口水,剛要接著念,卻被身邊似是定身許久的離裹兒自語聲打斷: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離裹兒呢喃了一遍,越過離大郎,走到窗邊,遙望天上月,依舊沉浸其中。
離大郎不由咂舌:“這首元宵詞是良翰寫的?以前從未見過,寫詞竟然還能寫出禪境……”
離裹兒不答,驀而回頭,手指著桌麵上的一首《青玉案·元夕》,呢喃:
“確實耀如天上月啊。”
說完,她立即快步上前,深呼吸一口氣,伏案重新取出一份白紙,認真抄錄了一份,然後小心翼翼折好這份《青玉案·元夕》的原稿。
離裹兒轉而拿起鴛鴦翡翠玉簪子,插於發鬢間,抓起手抄稿,轉身走人。
“哎哎阿妹,你要去哪?咱們不看戲了?”離大郎回過神來,疑惑問道。
“看戲沒意思,入戲才好玩,回府去吧,那些貴客不是都遺憾傳聞中的‘檀郎’沒來嗎,這首彆出心裁、不輸《題菊花》的元宵詞算是替他到場了。”
……
夜極深。
潯陽王府依舊燈火通明,金碧輝煌,某刻起,府內即將接近尾聲的晚宴鬨聲一片,久久未平息……
某位小公主殿下的回歸,與她帶回的一首來自“王府檀郎”的元宵詞,令整個元宵晚宴在結尾時迎來了最高潮。
各方心照不宣真實身份的“王府檀郎”今夜沒來,但是,卻在宴會結束後,成為了各方四散賓客們嘴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王府的丫鬟下人們送長廊上的貴客人流離開時,頻頻聽到“青玉案”、“修文館學士”、“歐陽良翰”、“檀郎”這些字眼,不由麵麵相覷。
連後門馬棚喂馬的奴仆們都知道了,今夜有一首《青玉案·元夕》橫空出世,賓客或驚歎或狂讚或怔色沉默,沒有一個不是敬佩服氣走的,送貴賓們出門的潯陽王離閒與王妃韋眉滿臉光彩,笑的合不攏嘴……
不過,再熱鬨的煙火也有停歇的時候,晚宴一直開到了淩晨五更天才結束,眾人再旺盛的精力,再津津樂道的話題,也有暫時歇息的時候。
而這一首青玉案的影響估計要到明日白天才算開始發酵……
王府後宅,晚宴結束後,一襲盛裝、頭戴鴛鴦翡翠簪子的離裹兒,以勞累理由婉拒了三清龍虎山天師府紫衣道人、姑姑長樂公主心腹女官等兩批勢力的人求見,徑直返回了閨房。
朱樓台階下,她習慣性的踢掉兩隻繡花鞋,甩開包子臉小侍女彩綬,白襪裹著赤腳,獨上閨樓,她踩著朱紅溫軟的地毯,來到了書房深處的倒數第二個書架前。
黑暗之中,離裹兒站在書架前,踮起白襪腳尖,足弓繃緊,取下了此書架最高層一本許久沒有打開的大部頭,翻至某頁,裡麵夾有一張舊書簽。
她把一份《青玉案·元夕》的珍貴原稿夾在大部頭裡,拿起書簽,走去窗邊月下……月光照耀下,這張書簽竟是一份皺巴巴的紅紙,哪怕夾在書裡很久,還是沒有捋平多少。
離裹兒低頭,眸光落在了這份姻緣紅紙上。
她盯著上麵的解簽詞出神,某刻,似念似唱:“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
丟下一首《青玉案·元夕》,算是解鎖了某種穿越者必備打卡成就……歐陽戎走下樓梯,頓時看見了大廳內一道等待已久的纖瘦身影,孤立燈下。
“瓏玲玲——”門口溜進的晚風,吹拂冰白玉簪子的吊墜。
一位天青色緞帶蒙眼少女駐著碧玉杖,朝自帶特殊脆響的俊朗青年艱難的挪步走來。
歐陽戎上前扶住她,一齊走出門。
“繡娘等久了。”
“啊。”
“繡娘,我剛剛處理事情時,經常出神,有點怕開門後看見你的身影在樓梯道上,在摸索著找人。”
她在他手心,一字一字寫:
【公子讓我彆走】
“你真傻傻聽話啊,那我若是讓你一直等我,你等嗎?對了,以前龍城見麵的那幾次,你不是還走了嗎,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算是有緣無份。”
趙清秀低頭,兩臂抱杖。
【那時你沒讓我彆走】
歐陽戎自覺理虧,換了一個話題:
“繡娘,我很早前聽人說,目盲之人,在一個人獨處等待時,會感到時間過的很慢很慢,而且聽覺還很好。
“比方說,在大街上走一小段路程,正常人一柱香走完,她卻要摸索著走半個時辰,特彆還是在車水馬龍的地方,周圍人來來往往,不確定會不會被撞到,得駐足等很久……是不是這樣?”
【是呀,前麵一片黑,時間過的好慢,像等了一輩子】
“那繡娘不怕嗎?”
【等,不怕,怕的是,等空了,怕沒人可等】
歐陽戎沉默了一會兒,目視前方夜色,說:“我答應彆人的事情,一定會辦到,若是讓人在某處等,隔了天涯海角,我也會過去。”
少頃,轉頭看著繡娘,他輕聲說:“繡娘,今日在承天寺遇到你時,我腦海裡就蹦出了一首詞,心裡念叨了一天。”
【什麼詞】
歐陽戎不答,大步上前,某刻輕聲:
“繡娘,有人說,人生一世,無外乎三種境地。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儘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此第三境也。”
“對應著知、行、得,三種境地……可是,人生在世,大多數時候都處於‘望儘天涯路’和‘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地,在知,在行,而能‘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時候太少,太過難得。
“繡娘,所以今早能在承天寺巷子裡,在煙花亮起的那一刻,回首看到燈火闌珊下你的身影,真好啊,今夕元宵,我真希望過得再慢一些。”
蒙眼的清秀少女無聲歪頭,顫指寫字。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