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燭聽著聽著,原本有些冷漠不屑的神色,略微鬆動。
“沒錯。”
魏少奇接話。
張時修見到他感慨的從袖中取出一副青銅卷軸的畫卷,一邊輕柔撫摸,一邊說道:
“所以三百年前,陶公將【寒士】留在了虛無縹緲的桃花源中,並且借助貴宗的血青銅與特殊煉氣術,構建了一座陣法,製作了一副卷軸,留在了建康城中,它名義上是《桃花源記》手稿,其實卻是陣眼。
“這座陣法精妙絕倫,以桃花源中的【寒士】為核心,用神秘的血青銅進行壓勝,再以《桃花源記》手稿,作為調動它的陣眼信物……
“《桃花源記》手稿所到之處,【寒士】的劍鋒皆可橫掃。
“不過,若光隻是如此,《桃花源記》手稿也與【寒士】本身無異了,有趣就有趣在另外一點上麵,這也是吳先生當年發現的。”
魏少奇有些敬畏感歎:
“這座由神話鼎劍與桃花源構建的大陣,無需任何練氣士的靈氣維護,而是以陶公的文氣作為類似點燃爐灶的柴薪,幾乎長久不熄的運行。
“因而《桃花源記》手稿,隻能在長江以南使用,因為當時南北阻隔,作為名士,陶淵明的詩詞隻在南國傳唱,文氣滿江南,等於說,一旦攜帶《桃花源記》手稿越過長江,往北走去,就失去了陶公的文氣柴薪,自然無法再使用此手稿了,落入北地,就與一張廢紙無異。”
杜書清抿了下嘴,忍不住插話:
“從這點,更能看出陶公彼時彼刻的想法了,估計早就料到有那麼一天,手稿遺北。”
魏少奇讚同點頭,對雪中燭道:
“所以鄙人那日才說,後麵北魏那位姓崔的讀書人厲害,識得了《桃花源記》手稿,和陶公過招,將手稿拆解,把上麵的三百二十字,一一放入北魏太武帝滅佛後僅存的三百二十座佛寺之中,並且佛寺分布北地,每座佛寺皆可作為一處分陣眼,調動劍陣……
“於是,原本需要以陶公文氣為柴薪的桃花源劍陣,轉化為了以佛門香火氣為柴薪的新陣,新劍陣的核心依舊是【寒士】,被壓勝在無人可以找到的桃花源。
“隻不過,它由原來的離開南國如廢紙,變成了永駐北地,無法南歸……”
杜書清想起什麼,開口:
“就像,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魏少奇一邊咳嗽,一邊點頭,臉色有些憧憬敬佩之色:
“嗯,總而言之,陶公首創的這一套劍陣體係,被破解了,或者說……是被清河崔氏的崔浩給改進了,劍陣體係更加完善,是南北兩位頂尖讀書人學識的集大成之物……不過知道的人卻很少,大多數人自以為它出自北魏皇室,殊不知是前麵二人的成果。
“而這座崔浩化用來鎮壓北魏氣運的劍陣,後續也不知影響了多少件南北朝大事,是後續很多青史糊塗賬的源頭。
“而用吳先生那日的話說,從崔浩盜用此圖,將南陣化為北陣起,南朝的氣運就已經冥冥之中開始被北朝壓一頭了,某個天平早已傾斜,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雪中燭忽然道:
“其實魏先生說的隻是南北朝鼎爭的其中一次‘鼎爭’級彆的交手,算是一處暗手。”
魏少奇一怔,打量了下,發現麵前這位金發大女君臉上表情沒有意外吃驚,而是有些……視之如常。
“此話怎講,還有其它勝負手不成?”
她眯眸說:
“是還有一些明暗手,不過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提。”
雪中燭瞧了眼魏少奇手中的《桃花源圖》,輕輕點頭:
“你講的此事,本座與女君殿此前確實不知曉,但這兩人有意思,後麵這個崔浩,女君殿秘庫裡好像記載過一事,涉及此人,有他名字……”
講到這裡,雪中燭止住,搖了搖頭。
魏少奇繼續笑語:
“不過現今,吳先生十年如一日在長安洛陽探尋諸多北魏舊佛寺……《桃花源記》手稿總算是複原了。”
旁聽的張時修越發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魏少奇與雪中燭等人又閒聊起來。
張時修眼睛看著麵前的沙盤,打斷道:
“大女君閣下,魏先生,杜公子,眼下洪水與大佛之事,咱們如何處置,是要動手了嗎?
“若是潯陽石窟那邊早有準備怎麼辦,可要是不動手,這次真是障眼法,大佛在此期間落地了,也是萬萬不可……”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目光全部投向某位高大的金發胡姬。
雪中燭低頭把玩從沙盤上拿起來的大佛木雕,少頃,她輕笑一聲“畫虎不成反類犬”,與此同時,兩指撚起了沙盤上還原的一粒黃金佛首,拚湊在了無首佛雕上。
巴掌大小的雕像嚴絲合縫。
雪中燭沒有回答前麵那個問題,舉起這尊大佛木雕,朝張時修示意了下:
“張道長,你不是一直追問本座與二師妹,如何既保住雲夢的裡子,又維護住雲夢的麵子嗎?”
“是這樣……”
還沒等愣神的張時修說完,就被她再次打斷了。
“很簡單。”
張時修甚至沒有聽見聲響,眼睛就看見一股摻雜金沙的細密齏粉從這位雲夢大女君的指縫間流出,消散在空氣中。
再轉頭,他看見沙盤上模擬還原的潯陽石窟山水地形處,被一道無端升起的雪白劍氣橫掃為粉末,無聲之間,灰飛煙滅。
沙盤上平白少了一塊,像是被某種強健到毋庸置疑的暴力徹底抹除,不講絲毫道理。
沒去看遠處望著沙盤、眼皮直跳的杜書清。
金發胡姬淡淡點頭:
“像這樣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