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鋒低頭,明白不應該出聲應答,沉默不語,便見元素抬手,隨口道:
“再去一趟東海,替我殺人。”
他手中一捉,從袖中取出一份布帛來,密密麻麻都是名字,不乏各類望姓,卻隻有小部分是築基修士,大部分都是些年輕眼生的名字。
李玄鋒點頭,輕輕接住,收入懷中。
元素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聲音低沉,一向慵懶散漫的他終於透露出幾分蒼老之意:
“這是從北方得來的釋修之物,可以遮掩命數,你持此物殺人,以防被尋上門來。”
他眼看著李玄鋒收下,意興闌珊地擺手:
“去吧,十年內做乾淨。”
李玄鋒躬身退出,一直飛到洞府之中,仔細看著,便見上頭赤礁島、鏜金門、韓家乃至於玄嶽門、衡祝道、青池宗…諸宗皆有人在其中。
光光是布帛上的修士,幾乎要將越國與東海得罪乾淨了。
眼看李玄鋒下去,一片雲霧消散,寧和遠正跪在玉台另一側,麵上都是汗。
元素緩緩起身,站在他身邊,輕聲道:
“可看懂了?”
寧和遠低眉,顫抖地道:
“真人,何必如此…”
寧和遠並不算蠢,看得清楚,寧家幾乎沒有人能製得住李玄鋒,若是元素一夕身死,寧婉又突破失敗,恐怕今後難料。
元素一路修成真人,心機自然不淺,不可能把李玄鋒的忠誠光光係在寧和棉身上,到時候李曦治李玄鋒兩位築基在宗內鎮守,李家又如日方升,誰是誰附庸還真不好說。
如今之計,讓李玄鋒秘密殺了這些人,自然有把柄落在寧家,隻要抖落出去,足以讓李玄鋒死無葬身之地。
同樣,隻要李玄鋒背上這些血債,也不需要元素出手,他自己就會和李家斷得乾乾淨淨…可謂一箭三雕。
可再怎麼控製李玄鋒,安全感都不如元素在世之萬一,寧和遠兩手發顫,泣道:
“和遠…和遠不堪大用,還有許多事要向真人請教…怎能…就這樣,隻怕家族失了倚仗。”
元素真人微微一頓,麵色扭曲了一陣,衣袍下的手攥得緊緊,似乎在克製什麼。
紫府真人不比尋常權勢之人,尋常人到了老時神誌不清,虛弱無能,想做什麼都無力了。
而紫府直到壽儘的前一刻依舊有著神通威能,清醒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隕落,元壽將近的種種征兆籠罩,此中恐怖,比尋常人要超出萬倍。
故而不乏有紫府死前大開殺戒,淩虐親友,寧和遠聽說過一些,見元素麵色陰沉,連忙閉嘴。
足足過了數息,元素緩緩睜眼,麵色陰狠,上前一步,吐出一個字來:
“滾。”
寧和遠連忙退出去,叮叮當當地出了洞府,石門沉重合閉,留下元素一人在原地站著。
寧迢宵一瞬間咬牙沉默,深深地出了口氣,洞府之中的雲霧散去,石壁上浮現起一層層幽光,展現出一張張惟妙惟俏的麵孔來。
寧迢宵深深地看著這些臉龐,數了數數量,掐指一算,浮現出絕望來,低沉地道:
“焚書冊、銷名錄,以虛代實,以假亂真,天下之人,再無明路可走。”
“群哥…”
“遲尉說,在一個正道被封死的世道裡,所有歪門邪道即是正道,群哥…迢宵壽元將儘,沒有等到什麼仙人,隻多飲了百年民血、多做了百年惡事,等死罷了。”
雲霧慢慢升起,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煙塵之中,像懺悔似地低下頭,地麵上的靈水停止流動,靜靜漂浮起來。
“唯有如此,庇佑你我宗族。”
……
“元素真人在為身後之事而計,這是投名狀。”
李玄鋒出了洞府,一路飛到自己府中,這才取出名錄細看。
他眯眼看著,雙手微顫,一個個名字在腦海中浮現,不出所料,幾乎與李家交好的家族都有人在名錄上。
“…元素…好手筆。”
李玄鋒一言不發,失魂落魄邁步進了府中,寧和棉正在院中坐著,陽光和藹,孩子在院中念書,男人停下腳步,雙手抱在胸前怔了怔,仿佛陷入了某些幻覺。
也是這般陽光柔和,小院寧靜,還有一隻掉了毛的大雁,嘎嘎地在院裡徘徊來去。
隻是倚山城氣勢衝天,大雁南來,從不往這城上走,寧家的門檻同樣很高,刻畫著陣法,大雁撲棱,應是飛不進去。
“夫君!”
寧和棉驚喜地抬起頭來,明亮亮的眼睛裡滿是喜悅,震得李玄鋒心中震怖,他沒有聽見妻子柔柔和和、輕聲細語的話,腹中排山倒海,幾欲作嘔。
兩張麵孔在他腦海中來回閃動,讓他咬碎了牙。
李玄鋒麵色蒼白地站在原地,妻兒慘死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與眼前的一切來回交織,被他埋葬在記憶深處、刻意回避的東西一層層浮現。
他喘息著,直到寧和棉上前一步,搖了搖他的手臂,兩眼中滿是憂慮與情意,他的陰霾才從腦海中褪去,輕輕擺手。
他的麵色很快恢複至正常,在石凳上坐了一刻,兩眼有些茫然。
這仇向誰去報呢?他知道的消息已經很多,明白是遲尉與江伯清的交易,逼迫鏜金門動手南下…當時的遲炙雲不願臟了手,讓寧家坐鎮,暗中看護。
如今遲尉已死,江伯清亦死,此仇何處去尋?向主持此事的寧婉和寧家人?把仇恨都算在遲家人身上?想來想去,李玄鋒握著金弓,閉起雙目。
“如今…我奉命殺人,屠戮親友之族,以作投名狀,與當初的鏜金門、寧家、蕭家、乃至與青池走狗一般無二。”
“殺害漁兒母子之人,與我何異?享得仙族財富,娶妻生子,漁兒曉得,應唾我無恥。”
他的眉宇再度垂落下來,顯現出暗沉的神色,雙唇顫抖,天色很快昏暗,李玄鋒心中如同有冰涼的毒火焚化,燒得他手腳冰涼,腦海昏沉。
院中已經空無一人,唯獨寧和棉還柔和地坐在他麵前,摟著他的手,一言不發。
他抬眉看了看妻子,可這話怎麼說得出口?隻在喉嚨中生刺,他顫聲半晌,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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