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的鄉下人後背發涼地定在原地,眼珠直勾勾盯著老頭兒的脖子,被同樣變了臉色的同伴拉住胳膊,生拉硬扯的拽走。賣湯老頭渾然未覺,猶自低頭彎腰,一下一下,老邁的擦著灶台。
整個攤子轉眼,隻剩下賣湯老頭兒自己和“婁臨”這一桌客人。
衛厄的視線打不敢張聲,匆匆逃走的鄉下人背影上移開,
落到了賣湯老頭的身上。
賣湯老頭忙忙碌碌地擦拭好了灶台麵,見他們這邊碗空了,搭著條熱毛巾,忙不迭的要過來收拾。這時,夜集裡,報時辰的銅鑼聲響完了,河曲大集四麵八角立著的幾麵牛皮大鼓被“咚咚咚”敲響了一下。
後頭的牛皮大鼓一響,河曲大集集市上,各個攤鋪的主人,都忙活起來。
賣湯老頭兒也不例外。
聽了鼓聲,就下意識往肉湯鋪子裡頭走了走,伸手要去準備什麼東西。走出兩步,才回醒這邊還坐了位爺,又停下腳步來,搓著衣裳,尷尬地站在原地。
距離賣肉湯鋪子不遠的地方,一個擺地攤,賣夜山貨的鄉下人,已經趕緊地將十六文錢塞進了一個小布袋裡,放在一張褪色紅布上,恭恭敬敬捧著站在攤子後等著什麼人。衛厄看了一眼那取出十六文前的鄉下人。
回轉過來,衛厄朝賣湯老頭發問:
“老大伯,您是哪裡的人?”
聽到強匪死了點的“媳婦”朝自己搭話,賣湯老頭打了個哆嗦,滿是老年斑的手將衣裳搓得更皺了。
以往撞見這種東西,賣湯老頭都是裝聾作啞,該賣一碗湯給沒影的死人們,就賣一碗。不該賣的,就低頭當沒看見。賣出湯去後,也不敢和對方搭半句話。今兒還是頭一遭,有這些東西主動朝自己開口。
賣湯老頭嚇得要命,可又怕摟著那可憐媳婦的強匪回醒過來,
意識到自己摟著的,是個死魂,
隻能戰戰兢兢回答:
“俺、俺是太原興縣人,來……來囄敃找俺閨女的,俺的二閨女,給俺生了個外孫女。俺攢錢要、要給外孫女買新衣裳。”
肉湯鋪子裡,柴火灶台的火光紅通通地亮著,
晃晃地照著賣湯老頭滿是老人斑的臉,他乾癟皺巴的嘴唇一動一動的,深凹的眼睛目光渾濁呆滯。口中的聲音機械呆板,在說到來哪裡找閨女的時候,說出的地名,更是悄然被一種陰寒詭異的力量,給扭曲模糊了過去。
那一絲細微的陰冷,換做旁人,或許察覺不到。
但此時,衛厄即是以夜遊生魂狀態出現,又修習了一段時間的[梅軒秉詭訣],那一絲陰冷沒逃過他的感知。
衛厄不動聲色,又問了幾個問題。
一觸及,二閨女到底住在哪裡,什麼時候生的外孫女,賣湯老頭的回答就僵硬木愣。
吐出來的地名,更是都被陰冷詭韻模糊遮掩。
太原離河曲遠,在保德州過去的地方。
懸河副本裡,鄉
下人出行極不方便,
一般嫁閨女,
嫁不到河曲這麼遠。都是臨近的村子互相娶嫁了,最遠也不過嫁到隔壁縣去。賣湯老頭的二閨女,要是真在河曲,那嫁得都跨了州府了。
然而,賣湯老頭自己渾然未覺,抓著擦桌子的汗巾,呆呆站在攤子前,嘴巴一張一合,
脖頸上隱約露出的一點縫合線痕跡。
衛厄將話題調開,轉回到賣湯老頭來找閨女,給外孫女扯新衣裳的事上。
一說到“外孫女”,賣湯老人渾濁呆板的眼神才漸漸又恢複出幾分人氣。
“俺那外孫女,可機靈了,俺二閨女托人跟俺說,俺孫女兒小名虎花兒,屬虎,跟她外婆一個生肖。”賣湯老頭抓著毛巾,眼皮深褶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幸福的笑意,話不由自主變多了,連對強匪的畏懼都忘了,“俺外孫女可聽話了,俺親手抱過她哩,不哭不鬨,就老老實實地在俺懷裡,讓俺這個做外公的抱著。哎呦,可聽話了。”
“俺恨不得趴在地上,給她騎大牛玩,”
“可惜俺二閨女心疼俺,不肯讓俺背她……”
“俺不累啊,俺瞅見她們俺就不累了。”
“等這次俺攢夠了銀兩,俺就給閨女和孫女扯新衣裳,她們娘兒倆,可孝順著呢。”
一絲陰冷的詭韻從賣湯老頭的身邊溢出,
賣湯老頭的背後,模糊地閃過一道小小的影子,趴在老頭兒的後脖頸上,
青白僵冷的小臉兒,
沾血凍僵的小手,
垂在老人破爛的衣襟前頭。
賣湯老頭仍然不覺,依舊咧著笑容,向難得願意聽他說孫女閨女兒的死人說個不停。
“收夜集子兒,收夜集子兒,少磨磨蹭蹭的,趕緊都拿出來,”一夥兒家丁打扮的人擠到臨近的攤子邊,高嗓門打斷了這邊賣湯老頭的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