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柱線香在空中燃燒著,一閃一閃的香頭像紅色的眼睛。

空空的潮汕神龕嵌在房間裡頭。

神龕裡的“神”不見蹤影。

…………

一股熟悉的線香味在空氣中彌漫,氣味有些刺鼻,像是衛厄小時候學校附近觀廟庵裡用化學劑和木頭渣加工做的廉價線香。每到初一十五,這種刺鼻的拜神香氣味,就會混雜鞭炮的火||藥味,籠罩廟庵周圍。

衛厄小時候幾乎不進廟、不進庵。

蓮溪縣城的人都覺得他怪異,身上有臟東西,進廟庵會衝撞供拜的神像。

窮的地方,對這些東西的講究,比富的地方還多。蓮溪縣發展起來,是後來的事。在那之前,整個蓮溪是閩南最窮的縣城之一。衛厄打小不會討好大人,不會裝可憐,早在他眼睛因為無限空間變得恐怖前,已經有人說衛厄看人陰陰的。

不說話,看人陰,沒表情。

這三樣足夠蓮溪縣的人把衛厄當怪胎看。

住衛成和周圍的人,有些家裡出事,就會覺得是衛成和那個“陰穢”的小孩,給街坊裡帶來了晦氣,讓他們家遭了邪倒了黴。

一到這種時候,遇事的人家,十有八||九會陰沉著一張臉,在自家門口擺小桌,放香爐,壓乾艾枝,請神貼符地擺弄。隻要衛厄一走過去,那些擺弄點香的人,就會手裡拿著三柱香,背過身去念念叨叨。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力尊一定把那東西擋在我家門口。”

“三清除穢,太上降真。”

衛厄自己不知道他進廟是不是真的會犯忌諱,但是他腦子不蠢,不會自己進廟去讓拜香的縣城人找他麻煩。

但在閩南生活了這麼多年,衛厄對所有拜供用的線香氣味都不陌生。

沒等衛厄醒來,分辨線香的氣味是哪裡來的,一個怪異的夢先把他拉了進去——無邊無際的黑暗在他的身體周圍拉開。他的眼睛被陰冷、濕沉的力量籠罩,無法睜開眼簾,無形又死沉死沉的重量限製著他。

一切跡象,都在表明衛厄遇到了鬼壓床。

隻是這詭壓床的夢境和貴順號401房間前半夜觸發的清明夢不一樣。

衛厄的意識起起伏伏、甚至還有些昏沉。

他隻是怪異地感受到……周圍的黑暗有些熟悉。

隱隱約約“嘩啦”“嘩啦”的沉悶巨響像是在從黑暗裡的各個方向傳來。四周的空氣有些陰冷,像是衣服吸透了沉重的濕氣。不僅如此,這種濕冷裡,還摻雜著一種和死屍混合的土腥氣。

這是哪裡?

什麼東西在夢境裡抓住了他?

衛厄起伏的意識似乎直覺性把握住什麼,條件反射地要捕捉到思維的閃爍。

四周的黑暗卻跟有意識一樣,一下子從指尖、四肢、纏繞上衛厄的身體。與此同時,這些黑暗也變得更加具有凝固感——仿佛從單純的黑暗,變成了一片湧動的汙穢。而所有汙穢這把衛厄

往下扯、往下沉。

在這種不知道有多少深,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持續性拖拽重,

甚至有許多索鏈不斷從衛厄變得濕潤沉重的皮膚上擦過。

就像他是被一片具有很多鐵索的漩渦往下吸。

這個隱約的念頭閃爍的一瞬間,

一片漆黑的汙穢裡,像是有詭物在衛厄背後戲弄地笑——有東西就貼在他背後。幾根陰冷的手指,長得出奇,又慢得出奇地劃過他的身體。那些手指都像是在很深很深的河泥裡埋過,指腹劃過的地方,立刻有一種不屬於的黏冷往皮||肉裡滲透。

比手指更濕更怪異的,是同一時間鑽進衛厄耳朵裡的聲音:

“你好啊,我親愛的……”

聲音傳來的一刻,衛厄在半夢半醒中,忽然‘看’清了周圍的環境,也忽然意識到周圍帶著水腥氣的黑暗為什麼這麼熟悉——這是黃圜河眼裡的黑暗!

詭神。

詭神正在抓著他,把他往黃圜河眼裡扯。

思維閃過的一瞬間,衛厄從昏沉裡清醒。他在墜落中強行轉身,想要把詭神重新打落進夢境裡的黃圜河眼。不管詭神是怎麼再次找到他的,既然是在夢境裡,他們的力量就受夢境意識影響。

然而,在他在半空中轉身前,

貼在他後背的詭物已經毫無預兆的消失,一束圓柱形的光忽然照亮黃圜河眼深處。

黃圜河眼裡,沒有預想中的陰魂不散的詭神,那裡麵填河是被黃符索綁住的——衛厄自己。

沉甸甸的重量再次出現在衛厄身後。

兩條比死人還冷的詭物胳膊箍住了衛厄的腰,不用衛厄低下眼,蒼白的詭怪皮膚、猩紅的囍袍已經出現在了視野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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