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淩晨六點,世界還處於一片靜謐。
夏目一個人背著包出了門。
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將自己縮在外套裡,因為年節的緣故加上箱根驛傳,街上多了不少人,比夏目印象中這個點的人群多。
貓沒有帶在身邊。
貓還在睡覺。
而且跑步不像滑板,帶著這麼重的貓跑不了多遠。
是的,他打算跑到千代田去。
少年在昏暗的路燈下有節奏地跑著,一呼一吸間吐出白色的氣團。
今天空氣有些濕,應當是昨夜下了雪的緣故。
腳下的地麵也是潮的,有尚未融化開的雪在壓力作用下擠成了雪塊。
夏目出門時特地穿了雙便於跑步的鞋子,倒是不容易滑。
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
白色的霧氣隨著他的喘息有規律地呼出來。
冷空氣乍一灌入口腔,肺都凍得一哆嗦,給人一種從裡凍到外的感覺。
這讓他想起了當初跟著灰二哥一起跑步的場景。
他已經好久沒有試著從一個區跑到另一個區過了。
有點懷念。
晨光熹微,遠處一幢幢高聳林立的鋼筋水泥交接空隙處露出一抹淺淺的魚肚白。
夏目在街道上看見了不少趕早出來開攤做生意的小攤販,他路過一家賣可麗餅的,順手買了一點吃。
越往千代田跑,人越多。
都是來看箱根驛傳的跑者們的。
還有人端著小馬紮或是背著行囊就直接或站或坐在街道兩旁。
他還看見有個有年紀的老人穿著一套陳舊卻洗得乾乾淨淨的外套舉著橫幅。
他認得這是今年參加箱根驛傳的一支隊伍的學校的外套。
想來老人應當是這所大學的校友。
也有一大家子齊出動,舉著大學名字和選手照片加油的。
他們隻能在短短的一段路中看見他們的親人,即便隻有十幾秒,甚至選手還不一定能夠聽見他們的呼喊,可他們還是來了。
除了新年當天,夏目就隻有在箱根驛傳這兩天見過這種盛況。
而且他知道,這還不是人最多的時刻。
箱根驛傳又名全程叫[東京箱根間往複大學驛傳長跑賽],每年隻有十支隊伍能夠得到優勝。
最近兩年,隨著相關新聞發酵,來看箱根驛傳的人越來越多。
夏目和貓又教練請了個小假,他打算待到柏崎茜第一棒開始跑再走。
前一年因為特殊原因,他沒能在現場見證到奇跡,這一次,至少讓他站在開頭和結尾的現場吧。
他家距離起始點大手町讀賣新聞社不太遠,一路跑到千代田區也花不了多久時間。
七點出頭他就已經到了選手們集聚的大手町讀賣新聞前這一帶,除了各校參賽隊伍和後勤之外,就是想要來見證第一區間盛況的路人們
。
烏泱泱一群人圍在一處,秩序管理起來有些困難。
不過倒是方麵了夏目擠進去找人。
寬政大的衣服很好認,藍色的寬大長款外套,有個明顯的“K”字。
夏目一眼就看見了最顯眼的穆薩,接著在他周圍找到了其他眼熟的人。
“哈,是貴誌啊!”混在後勤組的king阪口洋平朝他招招手。
他和岩倉雪彥兩個畢業生一大早的過來幫忙。
“汪!”脆脆的犬吠從夏目腳邊響起。
一隻圓頭圓腦的小柴犬正吐著舌頭圍著他轉。
“尼拉也在呀。”
茶發少年蹲下來順了順小狗的毛。
小柴犬乖巧地讓他擼。
可惜尼拉是竹青莊團寵,不然夏目指不定就把尼拉抱回家養了。
這不比那隻又懶又肥還不老實的煤氣罐大貓來的乖巧?(doge)
“貴誌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招尼拉歡迎呢。”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清瀨灰二走了過來。
他手裡還拿著一張寫著比賽選手們順次的名單。
“辛苦了,一早趕過來。”身形修長的棕發青年朝他露出一抹溫潤的笑。
“不辛苦,跑過來也沒有多少路,我還沒有在現場看過箱根驛傳起跑呢。”夏目回道。
這倒是實話,雖然夏目以前也住在東京這片,但至多在路上見到過正在跑步的田徑選手們,要是想擠進起始點這邊,要麼趕早來,要麼就是參賽隊伍或者和參賽隊有關的後勤人員工作人員。
接下來半個多小時裡,夏目見證了始發點的盛況。
一共二十一支隊伍穿著顏色分明的隊服站在不同的位置,俯視下來一定很壯觀。
箱根驛傳,也一直都是“繋げ”的。
在跨出跑步的第一步之前,沒有人是孤單的。
不管在起跑前,抑或是跑到終點時,永遠都有同伴在等著你。
接力帶就是十名選手之間維係的紐帶,是物質上串聯起這十個區間的唯一聯係物。
箱根驛傳,已經不再隻是清瀨灰二一個人的夢想了。
從最初十個人的竹青莊,再到如今因為見到了前一年箱根驛傳被激勵從而紛紛遞交入部屆的新鮮血液,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寬政大田徑部已經翻了一番。
“說起來,王子哥呢?”夏目左右轉了轉都沒見到柏崎茜。
他剛剛看見了清瀨灰二手裡的名單,第一棒和去年一樣,是大心臟選手柏崎茜。
清瀨灰二指了指一個蹲在地上戴著帽子的小蘑菇,“在那邊呢,正在看熱血運動漫畫激勵自己。”
柏崎茜,綽號叫“王子”的這個人,在一年多前其實是最討厭運動的。
尤其討厭跑步。
*
“啪——”
槍響了。
來自二十一支隊伍的選手們紛紛衝出起跑線。
其中就包括了寬政大的第一棒——柏崎茜。
他今年剪了一頭還算利落的短發,但劉海還是有些擋眼睛,還是在腦袋上紮了個小辮子,天生白皙膚色的他在一眾古銅色小麥色的跑者裡格外突出。
*
“我現在也不喜歡跑步。”
這是前天夏目和寬政大田徑部一桌吃飯時柏崎茜自己說的。
“雖然不喜歡跑步,不過……”粉發青年低頭,鴉羽一樣濃密的眼睫垂了下來,看向自己經過將近兩年鍛煉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肌肉的手臂。
“不過,要是沒能和大家一起奔跑、要是沒有能來到這裡,我一定會更加討厭這樣的自己。”
這句話,他用的是肯定語氣。
現在的他,和夏目兩年前認識的那個“柏崎茜”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區彆。
夏目人在電車上,正低頭看著屏幕裡的轉播。
車廂裡大部分人和他有著一樣的動作。
也有人外放出聲。
通常日本的公共場合很少有人會這麼乾,但這兩天算是例外情況。
這麼做的人並不在少數。
不過夏目還是戴上了耳機。
等他距離已音駒還有一站的時候,王子已經跑了一半路程。
看他的表情,還有餘力。
不看錄像和視頻,誰能想到擔任第一區間始發的選手在一年多前甚至還是個連跑步姿勢都扭曲的宅男呢?
夏目不由得想起了去年他在電視轉播裡聽見灰二哥托竹青莊房東爺爺轉達給王子哥的話。
“就算用爬的也要給我爬到鶴見”什麼的,確實很符合灰二哥那種表麵亞撒西實際上白切黑的屬性。
他當時在電視機前喝水,嗆了半天。
不過現在嘛……
屏幕裡的粉發青年的身形和夏目印象裡變化不大,仔細看可以看見他在家短短的田徑服下覆上了一層薄肌肉的手臂和大腿。
腰也挺得更直了。
在這兩年裡,王子哥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蛻變。
雖然還是一樣的宅男。
還是一樣的愛看漫畫。
還是一樣的麵對大部分事情提不起多少勁。
可他自己也已經變成了曾經看的那些漫畫裡男主一樣的角色了。
*
跑步是一樣神奇的東西,光是跑的快其實算不上勝利。
就像曾經眼裡隻有跑步的藏原走。
就像曾經作為“球場上的王者”存在的影山飛雄。
二人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卻陷入了同樣的困境。
——眼裡對於“勝利”“變強”的渴望遠遠勝過了和周圍的人建立聯係。
跑接力其實和排球這種需要合作的項目有不少相似點。
不管是在球場上還是在賽道上,選手的身邊,永遠都有隊友的身影。
同樣的,整個過程中有夥伴就有對手有夥伴,將他人
的呼聲化作自己前進的動力,這是一名合格的選手需要做的。
夏目到達音駒,熱身完畢之後,第一棒的王子已經跑完了。
清瀨灰二和藏原走兩個人扶起他的時候,他的腿依舊顫抖著,隻是抖動頻率沒有前一年那麼大。
“灰、灰二哥,”粉發青年沙啞著嗓子問,“我、我今年,是不是,比、比去年,有,進步了?”
“是的。”清瀨灰二給予了他絕對的肯定。
他棕色的眼眸注視著此刻雙腿顫抖不已的少年,露出一道溫柔的笑。
“你很棒,王子。”
你早就已經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了。
在音駒眾人進行日常基礎訓練的時候,第二棒花之區間的王牌穆薩正在奮力拚搏。
這是往返路途最遠的區間,足有23公裡遠,也是屬於王牌第二棒穆薩和第九棒藏原走的的區間。
這一次,穆薩謹記著灰二說過的保持速度,放慢腳步,不要在一開始就全力跑。
維持著穩定的步頻,從鶴見開始,一路來到了權太板,這是一段需要短時爬坡高度超過50米的崎嶇路段,而後又有連續一段路需要上下起伏,非常考驗跑者的能力。
不少學校將留學生們都安排在這個區間,更準確一點,是黑人留學生們。
雖然穆薩本人是黑人,但不是以體育入校的,被安排在這個區間,也足以看出大家對他的認可和肯定。
音駒眾人途中休息,又重新開始訓練的時候,第三棒第四棒城太郎城次郎正迎著逆向而來的風衝著。
必須爭分奪秒,必須取得好成績!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灰二哥就在後麵看著,可不能讓他失望啊!
當然,作為第四棒的城次還有一個心有餘悸的地方。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因為哥哥城太郎的口信在跑步時胡思亂想了好一陣,耽擱了時間,拖得本就高燒的神童燒得更加嚴重(他自認為),這一回是絕對不行的。
至於葉菜子喜歡的人……啊啊啊,先跑步再說!
嗚嗚一年過去了,還是不知道葉菜子喜歡誰。
啊啊啊啊啊不行,跑步跑步!!
……
音駒高校,午休時間。
多軌透幫忙把箱根驛傳的直播投影到幕布上,一群人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看著比賽一邊聊天消食。
“到第五區間了啊。”黑尾鐵朗吃了個巧克力豆。
“我沒記錯這也是貴誌你的熟人吧?”他扭頭問。
他記性還算可以,有回寬政大來了一批人給他們加油,他粗粗記了一遍發現幾乎都是這一屆寬政大的參賽選手。
屏幕裡顯示著這一時段不少學校都有正在經曆的第五區間。
屬於寬政大的選手杉山高誌在不懈地朝上攀爬奔波。
可以說,在所有區間中,第五區間是跑起來最折磨人的,但從小在生活在山野間的神童卻如履平地。
他為了這一場比賽,準備了將近兩年。
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
*
第二天在夏目見到清瀨灰二的時候,對方和他說。
“神童,他呀。”
清瀨灰二朝夏目眨眨眼睛,棕褐色的圓形眼瞳裡閃過夏目說不清的神情。
“當時在第五區間當後勤的阿雪和我說,在他出發前,可是說了『我一定會傳遞下去的』這句話呢。”
清瀨灰二的這句話很輕,比在風的吹拂下,更是幾乎頃刻就消散在了空氣中。
夏目聽清楚了。
他不清楚『我一定會傳遞下去的』這句話對於灰二哥、對於寬政大這群人代表著什麼樣的特殊含義,但他清晰地看見了,灰二哥的眼中閃爍著自己曾經僅有兩三次窺見的意動神情。
比他那時偶然窺見的還要更深、更強烈好多倍。
*
回到現在。
“我一直不太理解人為什麼要跑步。”孤爪研磨盯著屏幕,跳動的畫麵在他眼瞳中閃爍又閃爍,音駒的大腦坐在墊著毛巾的地板上。
“明明那麼辛苦,那麼艱難,為什麼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排球選手跑步是為了熱身、為了提升一點體能讓自己在比賽中能更加有揮霍力量的底氣。
田徑選手呢?
是為了夥伴,為了目標,為了自己嗎?還是因為一時的意氣和驕傲?
他排除掉了後麵兩個。
單純的意氣和驕傲並不會促使一個普通人堅定自己跑步的信念。
所以是前者嗎?
為了並肩前行的同伴的目標,在站上跑道的這一刻,也成了自己的目標啊。
灰羽列夫不太懂那些深奧的東西,但他會看圖。
“我說不上來,但是啊,你們看——”
灰發少年從地上躥起來,抬手指了指幕布上的杉山高誌。
“他後麵有教練車跟著,邊上也有補給的後勤隊員。”
“在我們看不見的前方,肯定也有他的隊友在等著交接。”
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種情況下,沒有人選擇會停下腳步吧。”
“確實,這是最直觀的了。”夜久衛輔點點頭。
他頓了一頓,“不過,我記得從小田原到箱根町蘆之湖的這段路應該很難爬吧。”
“這個配速,也太快了些。”
倒也不是特彆快,而是穩。
穩的嚇人。
唯一知情者夏目盤腿坐在地上,“神童哥,他對於這段路,早就已經爛熟於心了啊。”
他知道杉山高誌不止一次兩次地往返過這條路線。
從去年箱根驛傳結束到現在,每個月,每一周都會專門抽出時間來跑一趟。
在這條跑道上,沒有人會比他更熟悉怎麼跑。
在音駒再度開始訓練之時,杉山高誌跑到了終點。
這是第五區間的終點。
也是他在箱根驛傳的終點。
角落裡單獨一塊列出了每名跑者的用時。
在杉山高誌用時停止計數的一瞬間(),夏目情不自禁握緊了手。
“咕嘟。”
鮮紅色字體在一眾黑色字體中異常突出。
少年嘴角止不住上揚。
“咦?這個是什麼意思?到達終點後就會變色嗎?”犬岡走好奇地歪了歪腦袋。
貓又育史摸摸下巴?()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矍鑠的眼中掩飾不住的驚訝。
“新紀錄產生了啊。”
“這個字體就代表,這個孩子破了第五區間的紀錄。”
新的山神誕生了。
屏幕裡,跑上了箱根町蘆之湖的青年忍不住高高地舉起了手。
隊友們激動地攬住他,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在寬政大田徑隊伍中,杉山高誌是清瀨灰二理念的執行者。
兩個人如出一轍的溫柔又堅定。
一個高燒不退拚了命也要跑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