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幕低垂,陰風四起。看著晦暗的天色,許逸寧總覺得心底不大安穩。秦疏卻是不以為意,一件事能否成功的關鍵在人不在天,所謂兆頭,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他們一行人動身的同時,有一隊人馬亦從勒石城內出發。
為首兩人正是此地的郡守唐元益和郡尉成鼎。
唐元益憂心忡忡:“也不知這位周大人是個什麼路數。”
成鼎嘬著牙花子:“左不過待上幾日便走,你管他是什麼路數。”
唐元益反駁:“現在這個時節正是最冷的時候,從京城趕來便要三月有餘,一來一回就是半年,哪個會那般急切地往回趕。也不知那位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派都統做押解官。”
成鼎嗤笑一聲:“還能是怎麼想的,屁股底下的椅子沒坐熱乎,心裡不踏實唄!”
唐元益:“噤聲,你這張嘴若是再沒個把門的,還是早些回家抱孫子吧。”
天空陰沉,烏雲野獸一般聚集在一起,狂風肆虐,呼嘯著吹得樹木啪啦作響。
成鼎咒罵一句:“該死的鬼天氣。”他抽了下馬屁股,很快就將唐元益落下一截。唐元益也不著急,依然保持著原來的速度。
秦疏等人出現的時候,唐、成兩人已經在十裡亭等著了。
見到遠處的旗幟,兩人對視一眼,拍馬上前。
秦疏一擺手,隊伍便停了下來。唐元益和成鼎向他見禮。
秦疏目光在二人身上掃過,據他昨日了解的情況,唐元益本是湘牧人士。他是寒門出身,父輩榮耀不再,靠著故人的蔭蔽,勉強舉了官。初入官場便被安排到了勒石郡,之後就再沒回去過,如今四十有七,看著竟然比花甲之齡還要年邁。
至於成鼎,他是勒石郡本地人,接替他父親成為城門衛,一路爬上今天的位置。
兩人前後腳被提拔為郡守和郡尉,任上無功無過,勒石郡依然是窮鄉僻壤中的窮鄉僻壤,以至於改朝換代也沒影響到這兩人,地位詭異地穩固。
昨日了解到當地情況之後,秦疏就在想,成鼎既然是本地人,應當乾不出殺良冒功的事情。現在看到真人,又多了幾分把握,原世界線中害妻子身死的另有其人。
秦疏觀察兩人的同時,他們也在觀察著眼前這支隊伍。
都統大人自不必說,其餘人等的情況也比他們預想的要好得多。勒石郡每兩年就會接收一批流放犯,每次看到新人來,總會讓人覺得晦氣。
被判處流放的人一般都有些身份,或是官員,或是與官員沾親帶故,這樣的人就不是乾活的料。
結果就是,他們不僅要安置“身份高貴”的犯人,還要給他們提供吃喝,雖然隻有三年,可來了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遺民和當地人又時有衝突,讓人煩不勝煩。
這次好嘛,直接來了兩個身份最高貴的。
兩人的目光在許逸寧兄弟二人身上掃過,小心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
了詫異。
除了瘦了點,還有些病懨懨的,這狀態可真不像是被流放了。
秦疏上前一步,從懷裡取出一個黃色卷軸,看清那事物的樣式,許逸寧眼睛微微睜大。
秦疏雙手捧絹,說:“聖旨在此,還不速速跪下聽旨。”
當下,皇帝的命令一般都是在竹簡上書寫,由手持符節的內監宣讀。絹帛也會用,但是極少。
秦疏手中的絹帛是鮮亮的明黃,單是這少有的色澤也足以震懾人心了。唐元益和成鼎當時就被他這副架勢唬住了。
在場的人嘩啦啦跪成一片,唐元益和成鼎兩人也忙跪伏在地,秦疏開始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治國安邦,必賴良臣。今都統周全,忠勇兼備,才乾出眾,特授其監管勒石郡之重任。
勒石郡地處要衝,事關國家安危。周全既至,當儘心竭力,明察秋毫,以撫綏地方為己任。
郡守、郡尉等官吏,應各司其職,竭誠配合。施教化,恤民生,安百姓,定邊疆。若有違抗者,必將依法嚴懲,決不姑息!
欽此!
許逸寧震驚到無以複加,他真沒想到秦疏的膽子這麼大,竟然敢假傳聖旨。心臟在胸腔裡怦怦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他清楚秦疏的計劃就像走鋼絲一樣,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但他更知道對方之所以鋌而走險都是為了他。
秦疏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首,衝著他眨了一下眼。
許逸寧瞪了他一眼,這人真是夠瘋的,一旦被識破,他們就都完了。若是沒有被識破,以後火燒紙破,勒石郡上下的所有官員都會受到牽連。
秦疏看他生氣還挺高興,總比裝出一臉嬌羞強。
許逸寧不知他心底的怨念,更不知道他高興個什麼勁兒。看見他的笑眼,暗自磨牙。
難怪秦疏昨晚一直不告訴他,如果他知道,一定會阻止對方。許逸寧又是的感動,又是難過,心裡亂成一團,也沒個頭緒。
朔風拂麵,風雪堆積在帽簷,許逸寧的頭腦頓時清醒了。
他移開目光,視線與唐元益撞到一處,對方的目光幽深睿智,怕他看出端倪來,許逸寧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對方移開目光後,這才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擔憂。
唐元益的目光在秦疏和許家兄弟二人身上掃過,這幾人間的氛圍,不知怎的,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他和成鼎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成鼎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蚊子,心裡暗暗琢磨:“朝廷一品大員怎麼會被安排到勒石郡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該不會是被皇帝厭棄了,打發到這兒來的吧。”
頭頂從此壓著座大山,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不過兩人也並不如何擔心,勒石民風彪悍,想要這裡的人信服,隻靠一個都監的虛名是不成的,還得有兵。
都監手底下的這點兒人,根本就掀不起什麼浪花。
兩人憂心的反而
是京官兒難伺候,也不知這位行事如何,若是個奢侈的,整日裡要東要西,還是早些離開為妙。
勒石氣候嚴寒,溫飽一直以來都是急需解決的難題。他們本就不豐的口糧,可經不起折騰。
唐元益決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讓這位見識一下,勒石郡究竟有多窮。
唐元益從那些流民身上一一掃過,忽然目光頓住了。
那是一個婦人,此時她正被人從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扶上後麵的馬車,婦人的肚腹帶著明顯的弧度,看樣子距離臨盆也不遠了。
一個孕婦千裡迢迢地被流放到這裡竟然還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奇跡,更何況她似乎還被照顧得很好。
除了婦人,他還發現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掛著黑乎乎的東西,除了顏色不正常,怎麼看怎麼像肉。
這真的是一支被流放的隊伍嗎?
陸有財發現兩位大人的目光在他胸前披掛的臘肉上徘徊,下意識用手遮擋。
臘肉是個好東西,軍候大人說了,這些臘肉都是留著給他們改善夥食的。之所以掛在身上,是為了更好地風乾,如此臘肉也能存放得更久一些。聞著肉味,他趕路都比以往有勁兒呢。
勒石郡的苦寒是出了名的,陸有財現在一點兒也不想死了,對於糊口的東西,自然十分上心。
現在見那位大人盯著臘肉看,自然十分緊張,緊張過後,又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人家是官,可看不上他手裡的這點東西。
成鼎順著唐元益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異樣,決定過後調查一番,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點清寒落到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