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國度,中心城。
總得有人去做些什麼。
走在通往神塔的小路上,哈裡斯這麼對自己說。
但當他抬頭遙望那座高聳入雲的高塔時,某種熟悉的,類似習慣享受安逸而帶來的懈怠與隨波逐流的微妙輕鬆感又重新席卷而來,再度回想起那座神秘海島所發生的事情,就仿佛隔了層霧,毫無真實感。
“——總之!我先回家一趟,梅娜老師那邊的事就先交給你們了!”
夢雅隱隱壓抑著興奮的聲音喚醒哈裡斯的思緒。
他抬頭的時候,夢雅已經跑出很遠,隻剩下一道歡快的背影。
“那家夥絕對要偷偷去乾什麼危險的事。”
伊文——總是被夢雅稱作狗鼻子但實際上出身非常不錯、是被精心培養長大的大少爺幽幽說道,他正看著夢雅離開的背影,表情說不出來的複雜。
“伊文,你喜歡夢雅?”哈裡斯問。
伊文臉色頓時爆紅,“開什麼玩笑!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那個暴脾氣的家夥!”
他怒視滿臉寫著“稀奇”的好友,嘟囔了兩句,聲音低下來,“哈裡斯,你說她為什麼一直渴望前往現實世界?彆用那種向往真實這種空洞的理由來敷衍我。”
雖然說著不喜歡夢雅但實際上每句話都提到了對方啊,哈裡斯一邊心裡吐槽一邊回答:“伊文,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有人喜歡冒險,也有人喜歡守舊。”
伊文皺起眉,嘀咕著些聽不懂的話,正要往夢雅的方向追去,卻被好友攔住,他側頭,看到哈裡斯露出與往常如出一轍的笑容。
“梅娜老師那邊還需要我們去轉述消息,有關那座神秘海島和海神大人的事,伊文,這些情報隻有你去說,他們才會真正重視。”
“但實際上,我根本沒有理解他們為什麼放我們回來。哈裡斯,清楚他們目的的隻有你——”
“我清楚與否不重要,做出判斷的是神塔的賢者老師們。伊文隻需要把我們遇到的事彙報給他們就行。”哈裡斯打斷伊文,語調依舊溫和,卻讓伊文慢慢皺起了眉,“我隻是一個天賦還算不錯的學生,但你不同,伊文,你背後站著的可是神塔裡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啊。”
伊文盯了哈裡斯幾秒,“你好像變了一些。”
哈裡斯:“我在思考怎麼隱瞞你喜歡夢雅這件事,你知道的,我不擅長騙人。”
伊文的臉又猛得爆紅,“都說了我才不喜歡她!”
他頓了頓,不情不願地說:“那夢雅那邊交給你了。”
哈裡斯臉上的笑容變大,點了點頭。
在兩人各自轉身的刹那,伊文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我們一直生活在這種虛假的安逸中,真的是正確嗎?”
伊文即將邁出的腳步頓住,眼神微沉,過了幾秒後說道:“哈裡斯,話說難聽點,你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好,如果我們生活在外界,你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
哈裡斯:“你這話還真是毫不留情。”
伊文聽到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往神塔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不知不覺開始跑了起來。
該死!他在心裡瘋狂罵道,一個兩個的全是混蛋!必須,必須快點告訴老師他們,然後——
阻止哈裡斯和夢雅!
……
雖是說著要去找夢雅,但哈裡斯回過神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巴巴裡的慶典廣場上。
這座仿佛永遠沉浸在快樂與幸福當中的城市仍在進行熱熱鬨鬨的慶典活動,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他走到慶典廣場的那座神像雕塑下,仰頭注視。
漫長的注視或許引起了周圍路人的關注,不知不覺,有人的腳步開始慢下來。
當哈裡斯再度側過身時,周圍早已站滿了一群陌生麵孔的路人,有年輕男女,也有中年夫妻,甚至還有拄著拐杖頭發花白的老人,和攥著飄空氣球吸著鼻涕的孩童。
他們悄無聲息地圍在四周,安靜地注視哈裡斯,沒有任何聲音,異常的行為散發著古怪的氣息。
頭頂高空的彩色紙片紛紛揚揚飄落,璀璨的煙花一聲聲響起。
唯獨神像雕塑周圍的區域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死寂而可怖。
哈裡斯沉默半晌,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
他有些悲傷地看向這些巴巴裡本地居民,“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向往外麵的生活?”
沉默的氛圍被打破,有一對夫妻說:“當我們發現,並不是隻有踏入夢界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刻起。”
那個顫巍巍拄著拐杖的老人說:“我們知道你,哈裡斯,聖波學院的天才學生,梅娜賢者的學徒,被無數人認為會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新一代賢者……榮譽加身的你,本該和大多數聖波學院的學生一樣,為神塔,為夢之國度的穩定與建設做出貢獻。孩子,你是一個好孩子,遺忘在這裡看到的一切,回到你本該屬於的那條路上。”
旁邊的年輕人接話道:“而不是站在這裡,因窺探到一絲異常而對我們發出質疑。”
哈裡斯:“不是……”
“什麼?”露著兩條粗壯胳膊的酒館老板發出一個疑問。
哈裡斯沉聲道:“這不是我第一次發現異常。”
“請放棄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外麵會發生的危險,毫無準備地踏入那個現實世界,所帶來的後果很可能會殺死所有人……”
“孩子,你說錯了。”拄著拐杖的老人說,“不是我們都回到現實世界,是一部分人,我們當中,隻有一部分人想去那個危險的現實世界看一看,我們並沒有摧毀夢之國度的打算。為什麼不能給所有人一個決定自己生存方式的選擇呢?”
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電流閃過哈裡斯的腦海。
“中立派……你們是中立派?”哈裡斯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語,“那些曾經多次出現又轉瞬消失的中立派,原來並未真正消失……他們,你們全都隱
藏在了暗處。不、不對……”
最開始的中立派用兩隻手都能數得出來,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和其他城市毫無差彆的巴巴裡突然開始日複一日地舉辦慶典?
從什麼時候開始,巴巴裡的居民不再離開這座城市?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的居民……不再向神塔分部遞交各種各樣“美夢成真”的請求報告?
像是注意到哈裡斯的迷茫與慌亂,依舊是那對夫妻說:“當我們發現並不是隻有踏入夢界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刻起。”
“那麼你呢,哈裡斯。從什麼時候起,你從渴望前往現實世界的激進派,變成了一個選擇沉默、沉浸夢境中的膽小鬼?”
哈裡斯看著從人群中走出的人影,對方穿著包裹全身的灰袍,波浪般的金色卷發垂落身前,深藍色的雙眼含著笑意,遠遠投來視線。
好像有點眼熟……
哈裡斯腦海中閃過一絲困惑,但很快被對方的問題吸引了注意。
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他的父母和爺爺奶奶都是激進派,在這種家庭氛圍中長大的他,本該繼承家庭的觀念,但是……一切都在十二歲那年變了。
是夢。
從十二歲起,他經常會夢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滴答滴答的時鐘聲響,滋滋滋亮著紫色光芒的電流聲,咆哮的龍卷風,遮天蓋地的沙塵暴,覆蓋大地的藤蔓與荊棘,淹沒世界的海嘯,懸於高空若隱若現的城市幻影,吞噬一切的血色大霧。
還有很多很多,像是末日一般的場景。
他夢見有密密麻麻的血晶覆蓋雪山,有紅色長發的少年坐在廢墟高樓殘角,有血肉腐爛的烏鴉被刺穿胸膛吊在高空……
曾經也夢到過一個麵容模糊的男子,隻記得他拄著拐杖,佩戴單邊眼鏡,行走在無數噩夢一樣的場景裡,對誤入那片未知區域的哈裡斯說:
[居然能在這種地方看到活人,真是稀奇。]
[你走在了其他人的夢裡,活人的,死人的,神明的——無數靈體的夢裡,過去,現在,未來……]
那個人打量著哈裡斯,又說:[海神的眷屬,有些遺憾,倘若你在現實世界裡,恐怕也是一位非常強大的異能者。]
[不,說不準。]那個男人自顧自地思考起來,像是有段時間沒和人交流,以至於顯得有些不正常的愉悅,[倘若你在現實世界,沒有受到夢境的影響,或許也不會開啟進化的鑰匙……不,也不對。你走的是應該另一條路,全新的路,沒有受到血晶能量的影響,你的未來……哈裡斯,你……]
因為不知來源的恐懼,哈裡斯沒有聽完,轉身就跑,然後從夢中驚醒,因殘留的恐懼而一整天混混沌沌,差點被老師叫家長。
第一次還可以自我安慰是噩夢,第二次第三次……
無數的噩夢交替浮現,冥冥之中的預感告訴他——
那就是現實,那就是真相,那就
是未來。
所以……
“對現實世界產生了恐懼,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產生了懷疑。”
哈裡斯再一次仰頭看向那座雕塑,慢慢握緊了拳,“但是總得有人去做些什麼。就像那個少年,那個叫雲焰的新朋友……我總得去做些什麼,即使未來的我會因此後悔……”
後方那位穿著灰袍的女人說:“哈裡斯,你看到的雕塑是什麼樣的?”
哈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