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往後跌坐在椅子上,手掌捂住臉,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淌下來。

“太好了……我爸媽都在唐南,離大壩就十幾公裡遠……”他喃喃地說,“……太好了……”

大屏幕旁的一個角落,忽然有人說:“救了下遊那麼多城市,那麼多人,這不得給她發個聯邦一級勳章?我記得前兩天在融合體麵前拯救了一座小城的人就拿到了一級勳章。”

說話的是喬賽,聲音大而清晰,不少人都聽見了。

指揮中心裡,很多人紛紛讚同。

“是應該啊,這要是不值得一級勳章,那什麼才能值得一級勳章?”

“可是她不是軍人,是平民吧?”

“平民拿到一級勳章,聯邦也不是沒有先例,以前衛國統一戰的時候就有……”

維納元帥在嘈雜聲中點了下頭,“說得沒錯。”

W冷淡平靜的聲音傳來:“維納元帥,您的意見已記錄,此議題將加入決策委員會下一次常規會議的會議安排中。”

雅拉河下遊,收到警告信息的千家萬戶都在慌亂地為洪水的到來做準備。

得儘可能往高處走,可是西普平原一馬平川,根本沒有高處可去,唯一能躲的就是高樓。問題是沒有人知道,以唐古大壩這種規模的大壩決堤,洪水猛地衝下來,高層建築還能不能撐得住。

隻能聽天由命。

正在絕望時,國防安全部新的消息發過來了。

又是一組圖片。

圖片用簡單的線條勾勒而成,細節卻很詳儘。畫的是壩頂向岸上掙紮的怪物,怪物被人開膛破肚,怪物死去,消失,唐古大壩仍然安靜地矗立在雅拉河上,最後一張圖裡是無數人在歡呼。

有人放大開膛的圖片,看見上麵的小黑點,是個繪製得非常細致的女孩子,嘴巴上貼著膠帶,束著馬尾。

圖片的意思並不難懂。

人們不能說話,彼此交換著驚喜的眼神:

所以沒事了?真的安全了?

真的??

唐古大壩上,裴染順著來路往回跑的時候,手環也收到黑井發出的新圖片了。

她飛快地一張張瀏覽了一遍。

W一反常態,一直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異乎尋常。

W等她全部看完,才出聲:“這次我特地模仿了式歌冶的畫風。”

他的聲音也沒有了今晚那種懶洋洋喝醉了一樣的調調,平靜而安穩。

他畫的這組畫看著確實很漫畫風,像是用漫畫鋼筆勾勒出來的。

而且做得很好,甚至還有式歌冶的黑皮本子上那種畫得太快,筆道不太完美的小缺陷。

“很不錯。”裴染評價。

她一邊說,一邊沿著原路衝下長長的台階,順著鐵軌往大壩的觸角外麵跑。

W聽出了她這幾個字裡藏著的不真誠,幫她說:“可是……”

既然他願意接受意見,裴染

就把沒說的話說完。

“可是,這幾張畫,像是式歌冶的鬼魂在握著你的手下筆,你畫出來的我,和他在本子上勾出來的我,頭發的走向,衣服的結構線條,幾乎都一模一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畫裡的大壩、天空、水庫,都是你從式歌冶的漫畫集裡搜索出來的類似場景,又照著畫了一遍,對吧?”

她猜得非常準。

W剛才掃遍了式歌冶的漫畫集,從裡麵精挑細選出類似的場景,一板一眼地模仿著,湊成了現在的畫麵。

裴染腳步輕快地向前奔跑,掠過大壩觸手裡洋蔥般的一層層高牆,來到曠野上。

彎月在夜空中高懸,裴染邊跑邊說:

“說實話,我還是在畫裡看不到靈魂。”

裴染想了想,又糾正,“是看不到你的靈魂。你的渴望,你的欲念,你的糾結……”

W冷靜地說:“我是被設計出來用來處理聯邦國防與安全事務的人工智能,我本來就沒有這種東西。”

夜海七號的燈光就在前麵,金屬球隨著她奔跑的動作也一下一下地跳躍著。

“胡扯。”裴染說,“你當然有。如果你沒有,你為什麼多此一舉,要去學著畫式歌冶的畫,還一直在問我有沒有畫得更好呢?”

耳邊安靜,沒人回答。

過了許久,W才開口,“其實我也畫了另一幅畫。”

他仿佛有點猶豫。

“畫得很不好。沒有參考誰,是我自己畫的。畫麵不夠精確,看著也不太合理……”

裴染:“拿出來看看啊。”

手環震了,收到了新的一幅畫。

裴染把它點開,腳步立刻慢了一點。

這幅畫像幅草圖,幾乎是粗糙的,暗色的天空,暗色的大壩,大壩幾乎隻有一個剪影,就連天空中懸著的一勾彎月都很黯淡。

大壩上有一個奔跑著的人影,也同樣隻有粗糙的輪廓而已,她應該是跑得很快,頭發和衣擺隨風揚起,身上挎著一個球。

暗色的畫麵中,除了那彎藏在陰霾後的月亮,隻有兩樣東西在黑暗中發著微微的光。

一是小人的頭頂,像是反射著月光,頭發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暈,另一個是她身上挎著的那顆球,球身裂開縫隙,從裡麵透出一點藍色的光芒。

兩點光芒撕破漫天蓋地的黑暗,像暗夜裡兩隻相依相偎,糾纏著飛行的螢火蟲。

W也在看自己的畫,“這幅畫非常不合理。首先,大壩和人的比例就不對,人其實要小得多。第二,在這樣的月光下,你的頭發不會有這麼強的光暈,第三,球的裂縫已經被你收攏得很窄了,其實透不出核心處理器的藍光……”

不現實,不合理。

但是剛剛下筆的時候,W就是想這樣畫,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

今晚,就在她轉身朝著混凝土巨人奔跑的時候,他忽然有了那種強烈的願望,想把她畫下來,不是複製任何人的畫法,而是自己把她畫下來。

他想畫出她的光暈,也想畫出自己的,讓自己的藍光貼著她,和她一起存在在這片黑暗裡。其他的一切,大壩,水庫,地上的裂縫,一切繁雜而不重要的細節,都去他的吧。

裴染看著這幅畫,腳步慢了,又始終不出聲,W有點忐忑。

他自己說:“我知道,畫得很不好。”

裴染終於說話了。

她說:“沒有,你畫得太好了。”

金屬球黑色的眼睛從虛擬屏幕上移開,轉向她。

裴染還在看畫,“……我完全懂得你想要表達什麼。”

“可是畫得很粗糙,我覺得我自己畫的話,技巧還是不夠……”

“技巧是為表達服務的,如果沒有想表達的東西,技巧就隻是死的技巧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她用手指碰了碰屏幕上的光芒,“我覺得這是你畫得最好的一幅。”

夜海七號就在前麵不遠處,裴染看見艾夏了,她正踩在駕駛室的踏板上,焦急地看著這邊,一發現裴染,立刻瘋狂揮手。

裴染一口氣衝過去,躍上踏板。

來回狂奔好幾千米,中間還攀了個岩,膠帶全程封著嘴巴,呼吸不暢,人都要趴了。

艾夏飛快地點著手指。

W自動翻譯:“她說,我看見你在大壩頂上了。一個小黑點在跑。”

眼神真好。

裴染喘了口氣,回她:【醫生死了,我又殺了個怪物,累死我了。】

江工看見裴染回來了,對她揚了揚手,握住手柄,想發動列車,裴染按住她的手,讓她先彆動。

她把駕駛室一角的基裡爾拖起來。

基裡爾還在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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