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比裴染想象中還要大得多。
這座地下城市,和地堡世界鼠道般的陰暗洞窟迥然不同,規模宏大,深色的穹頂極高,並不覺得太過壓抑,白蟻窩般頂天立地的建築群密密麻麻,讓這裡看上去像一座真正的城市,隻是建築風格略顯奇怪而已。
外麵已經入夜,黑井內卻亮如白晝,穹頂上安裝的照明設備灑下冷白色的光。
這座城市像是沒有竣工,路都沒完全修好,有些地方坑坑窪窪的,時不時攔著施工中的牌子。
不過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想過,有一天懸浮車會不見蹤影,能順利到達黑井的隻有跑在地麵上的古董車。
越靠近城市中心,完工的情況越好,裴染透過車窗,遙遙地看到了一大片開闊的廣場,廣場四周都是高樓,其中一座大廈上,有一塊尺寸大到驚人,頂天立地的虛擬顯示屏。
屏幕上,輪番播映著一個個同樣巨大的人像。
裴染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她的三維立體形象在大屏幕上緩緩旋轉,旁邊打出她的“英雄事跡”,還有一行醒目的字:
【聯邦一級勳章】
裴染默:聯邦真大方,說發勳章就發勳章,她本人完全不知道。
她的三維人像在上麵滴溜溜轉著,她自己此時卻被關在一輛嚴實的裝甲車裡,隻能透過狹小的車窗看到外麵。
押送裝甲車的,是一隊全副武裝的聯邦士兵,不止帶著武器,全身從上到下還都包裹著一層透明的膜。
薄膜不斷流淌著炫彩光暈,像層肥皂泡一樣,看起來應該是某種特殊的隔離服。
這麼大的陣仗,應該都是因為她體內的那些瘋癲態融合體的綠光。
裴染現在覺得沒有那麼難受了。
她摸了摸手腕。
剛才進入黑井南入口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扣上了一隻紅色的手環,看著和她的黑手環有點像,不過手環帶不是彈性的,而是不能拉伸的硬膠質地,上麵有個卡扣。
裴染輕輕拉了拉,卡扣是鎖死的,打不開。
就在手環箍上手腕的瞬間,體內的所有綠光,包括秩序態的綠光一號二號和三號,還有那些發瘋似的到處亂竄的瘋癲態光點,突然一起蔫了。
是對綠光有抑製作用的手環。
戴上後,確實舒服了不少,頭暈惡心的感覺減輕了很多。
此時裴染的心思,更多的是在好奇這座地下城市。
從入口開始,她就直接被送上了裝甲車,一路經過防衛森嚴的幾l重門後,裴染隱隱聽見了外麵的軍人彼此說話的聲音。
這確實是個能出聲的地方。
好幾l天沒有說過話,聲帶像是早就忘了它的功用,保持沉默變成了習慣。
裴染試著開口。
“黑井。”
嗓音聽起來怪怪的,而且像是有後遺症一樣,耳膜裡傳來自己的聲音,莫名其妙地覺
得音量大到嚇人,心臟一陣緊縮,不由自主地砰砰狂跳。
三秒鐘過去,什麼都沒發生。
裴染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黑井。”
她又在心中叫:“W?”
裴染已經理順了思路。他的良苦用心,裴染全都明白。
他說過,黑井要求他立刻返回,有些人還在擔心她變異,不太希望她進入黑井。
所以剛剛在飛行器上,他才故意沒有躲開CT122的槍口。
炸毀金屬球,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金屬球還在的話,無論他是對抗命令,陪她留下,還是真的離開她返回黑井,存儲器在名義上都是屬於他的東西。
她扣下球身上攜帶的存儲器,跟黑井談判,就是偷走存儲器謀求自身利益的惡人。
但是球炸了,還是客觀地,與她無關地炸了,她就立刻搖身一變,變成了保護和拯救至關重要的存儲器的英雄。
他這一炸,把自己從兩難的境地解救出來,也把她穩穩地送上了道德的製高點,進入黑井變得名正言順。
這顆破球想得好多。
金屬球應該隻是他控製的機器人,他對黑井發生的一切那麼了解,十有八九,他的主體就在黑井,不知還能不能收到她腦內發出的信號。
耳邊久久沒有回音,裴染繼續望向車窗外。
黑井的路上,來來往往的幾l乎都是身穿製服的軍人,車也全是軍車,漆著軍綠和沙土褐迷彩的隱蔽色。
裴染忽然看見了一輛純黑色的古董車。
這輛與眾不同的黑車從後麵超上來,與裝甲車並行,不過裝甲車立刻減速讓道,讓它超過去了。
居然可以讓軍車讓道,裴染忍不住趴在車窗上,努力往外瞧。
那輛黑車的車門上,漆著一個明顯的標誌——一支三個花頭的鳶尾。
乍眼一看,三個花頭長在一根花莖上,就像一把豎起來的叉子。
這圖案看著十分眼熟。
裴染想起來了,式歌冶的黑皮本子上,封皮的裡側,就印著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金色標誌。
她心中發寒,再盯一眼車子,那輛車迅速地開到前麵去了。
很快地,又有一輛一模一樣的黑色古董車跟著超了過去,隻是車身上沒有漆那個三頭鳶尾的標誌,緊接著又是第三輛。
第三輛古董車的後座車窗忽然緩緩放下來了。
一團火一樣的紅發映入眼簾。
裴染飛快後退,躲開小窗,心臟咚咚亂跳。
是海珀。
跟著式歌冶的那個對金屬球的結構了如指掌的專家。
紅色的頭發,濃黑的眉眼,絕對是她,裴染不會看錯。而且她旁邊坐著的,就是被裴染拉了一下,瞬間卸掉機械手臂的鷹爪男。
式歌冶已經死了,他們幾l個怎麼會到黑井來了?
而且來得這麼快,幾l乎和她乘夜海七號過來的速度一樣。
海珀的目光剛剛落在中心廣場的大屏幕上,她的三維照片正在上麵緩緩旋轉。
他們一定能認出她。
路上的恩怨,居然帶到了黑井。
更可怕的是,W曾經說過,式歌冶身份很特殊,在聯邦公民資料庫裡都查不到他的信息,現在看來,坐在第一輛黑色古董車裡的人,身份一定也很特殊。
不知道三頭鳶尾的標誌意味著什麼,一定來頭不小。
可惜W不在,不能問他,如果有他,這種問題立刻就能得到解答。
三輛黑車很快就超過裝甲車,開走了。
裝甲車離開中心廣場,駛入一條街道,繼續向前,終於來到一座壁壘森嚴的大廈前。
大廈底部有一層高而透明的防護牆,同樣質地的大門緩緩開啟。
防護牆內,一隊武裝士兵馬上迎上來,如臨大敵,握著武器,每個都用炫彩的“肥皂膜”從頭包到腳。
有人把車門打開了,裴染從車上下來。
肥皂膜後,士兵們的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她,他們謹慎地跟她保持著距離,仿佛她下一秒就會變成怪物。
大廈門口,有個黑發的年輕女人從台階上下來。
她身穿軍裝,看肩章是中將軍銜,身上沒有那層隔離的“肥皂膜”,腳步匆匆地往裝甲車這邊過來。
有人立刻上前一步,好像在低聲說:“中將,安全起見,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在幾l步外停下來,看向裴染,冷峻的眉眼裡多了點微微的笑意。
“裴染是不是?我叫宋晚。歡迎來到黑井。”
聽彆人開口說話的感覺十分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