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地上五人均被陣法反噬得昏迷不醒,自然不能看見這位紅衣少年是如何的威風有型,唯一清醒著的他還在最後垂下了頭,於是少年掀傘那一幕,便好似是少年一個人的獨角戲。
那少年將紙傘收起,握在手中,將倒在腳邊的人踹遠了些,踱步至他身側,抱著傘蹲了下去,懶洋洋道:“喂,我方才救了你一命,你就沒點表示?”
他坐著休息了片刻,直到力氣恢複了少許,才從身上扯下一塊布料,重新將臉蒙上,旋即站起身,拍打著衣上的灰塵和血跡。
少年見他不語,也跟著站了起來,繞了個圈堵在他身前,背著手,道:“按照道上的規矩,這種情況下,你得結草銜環,給我當牛做馬。”
新沾上的塵土能拍掉,但裡裡外外都滲透了的血跡卻無法清理乾淨,裸露的肌膚上除了燒傷與劍氣,還有擦不去的灰泥,他扭過頭,看了眼一邊的河水,眼眸陡然一亮。
“當然了,我也不是那種挾恩圖報的人,”少年自顧自道,“隻要你幫我辦一件事,本公子就算你報過恩了。”
他垂下手,轉過身,緩步朝小河走去,還沒怎麼走,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他稍稍側頭,看著對方。
少年比他矮了半個頭不止,與他對視時,需得微微將頭仰起,姿態卻拔得很高,帶著股嬌養出的矜傲,以及被忽視後的不滿,冷聲道:“跟你說話呢,聾了麼,聽不見?”
倒是和某隻上躥下跳,熱衷跟在他屁股後麵“念哥”“念哥”叫個沒完的金毛鳥有些像。
他的目光溫柔了一刹,很快歸於平淡,態度不冷不熱,道:“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被他們糾纏,你方才所為,與其說是在救我,不如說是在處理自己惹上的麻煩。”
方才他們幾個說的話,他都聽得分明,自然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得八九不離十:起因,便是麵前的紅衣小少年不知何故,奪走了另外五人的法寶,那五人此前認識與否不好判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目的全都一樣,即,從少年手中奪回自己的法寶。
因此,他們結伴追蹤了少年一路,期間,還被少年用障眼法戲弄了不知多少次,所以在追蹤少年到此地時,才誤將他認成了少年。
至於他們口中的妖氣,說不定也是這少年搞出的把戲,無非是障眼法的一種罷了。
他是如此篤定,全然不曾料到那少年會嗤笑一聲,悠悠道了句:“我若隻是要解決他們,可以在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之前,也可以在他們殺了你之後,怎麼,你是覺得沒有我,他們就不會碰你了?”
少年收回手,兩步行至他身前,繼續道:“這我得提醒你一下,免得你心中沒數——就這幾個廢物的本事,還不至於能精準追蹤到我的位置,他們啊,都是被你這身快要凝成實質的妖氣給吸引來的。”
他收回目光,往旁邊邁上一步,繞開少年,繼續朝河邊走。
擺明是不信。
可這次他走了兩步之後,自己停了下來,回頭朝少年看去。
少年右手持著一麵羅盤樣式的法寶,上方的指針一根正對著他,另一根飛速旋轉,轉動數十圈後,也對準了他,並迸發出一道光柱,將他籠罩在內。
隻不過,這光柱除了讓他眼睛有點難受外,倒也沒給他身體造成其他負麵作用。
那作用,產生自他心裡,仿若平地一聲驚雷,震得他言語不能。
少年將那件從彆處奪來的法寶收好,抬眸將他一看,道:“明白了嗎,即使沒有我,這五人也會對上你,即使沒有這五人,也會有數不清的修士,循著你的妖氣找過來將你除掉,誰讓你是一個連照妖法寶都照不出原形的大妖。”
大約是覺得可笑,所以他扯了下嘴角,緩緩道:“你開什麼玩笑。”
“我是不是開玩笑,你剛才不都看得一清二楚?”
“……”
他唇角的弧度慢慢壓了下去,半響,轉身道:“我是妖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難道看不出我如今法力儘失,連你口中的廢物都對付不了麼?若是你之前不知,現在也該知道了,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也不想摻和進彆人的事,你走吧。”
“難道你不想解開身上的封印嗎?”
他腳步一頓,猛地回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少年。
少年兩步上前,不知多少次擋在他身前,背著手,道:“我之前就奇怪,為何你有如此陰鬱的妖氣,卻能被那幾個廢物困住,所以方才借機探了你的內息,都沒怎麼運轉法力,便被一道阻力彈了回來,那道阻力的來源,正是你體內的封印——你的法力,想來都是被那道封印給壓製了罷?”
他沉默片刻,反問道:“所以,你剛剛的意思是,你能解開我身上的封印?”
少年哼笑一聲,昂了昂頭,冷傲之色儘顯,道:“彆的不好說,但陣法、封印這些東西,我若說不能,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能幫你解開了。”
他眼眸微亮,不自覺染上了期待,道:“當真?”
少年剛要點頭,忽地又想起什麼,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落到他身上,道:“我當然能幫你解開,助你恢複法力,可我又為什麼要幫你?方才我都幫了你一次,你卻連我一個小忙都不願意幫,如今要我幫你這樣大一個忙,憑什麼?”
說完,唇角微掀,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他表露出來的期待迅速消退,也勾了下唇,回敬道:“你若不助我解開封印,我便不能使用法力,如何幫你?”
少年聞言,眉頭微蹙,不悅道:“你搞清楚,現在能幫你解開封印的隻有我,我卻不一定需要你出力,我不要你當牛做馬,但是你隻為我做一件事,那我也太虧了吧?”
他頗為讚同地點著頭,旋即繞開他,繼續向小河走,嘴上道:“那你就去找既能出力幫你又能給你當牛做馬的人好了。”
少年似乎沒想到他會拒絕,呆愣愣地盯著他的背影,沒忍住,大聲道:“什麼意思啊你?”
“你以為你是誰,沒有法力的小妖怪,也敢和我討價還價?!”
“難道你不想恢複法力了?我告訴你,錯過我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等等!!!”
見人越走越遠,已然走到河邊,少年怕他跑了,終於妥協,快步追上去,停在他身側,道:“行行行,我可以給你解開封印,但是你必須幫我將這件事辦妥了!”
他道:“嗯。”
少年想了想,補充道:“可我和你素昧平生,誰知道你說話作不作數,你懷疑我,我也信不過你,所以,為了你我都能安心,我先給你解開部分封印,等事情圓滿完成,我再給你解剩下的。”
他抬手按在腰間係帶上,稍加思索,便回答道:“行。”
少年頗感稀奇,追問道:“你也不問問我要你做什麼,莫不是你篤定你什麼都能做到?”
“若是做不到,你也不必對我死纏爛打了,”他側頭回視少年,麵無表情道,“從一開始,你便跟著我吧?”
少年眉梢微揚,等著他之後的話。
他便繼續道:“你既然需要我的幫助,那就說明我身上恰好有你需要的東西,但如今的我,兩袖清風,法力儘失,唯一能說道的,便是滿身妖氣,若我所料不錯,你所需要的,就是一個既能為你所用,也無法真正對你造成威脅的,你口中的大妖,是麼?”
少年沒有說話,看著他的眼神,卻有所改變。
他道:“可能是在方才那座城中,也可能是來回的路上,你撞見了我,察覺到我的異常,於是,你設法將那五人引來,借他們之手探清我的虛實,順便賣我個人情,以此來達到目的,可對?”
少年哼了聲,道:“怪不得你……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他收回目光,握住衣帶,向外一拉,破損焦黑的染血外袍滑至臂彎,做著這一係列動作時,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看來是這樣了。”
他這一句,便讓少年明白他方才所言不過是在套自己的話,若自己不承認,他的猜測終究隻是猜測,可自己一旦承認,那所謂的“人情”,就變成了合作共贏,互利互惠,互相利用……
但後知後覺的少年即使反應過來,也沒有閒心去生氣了。
被他的動作轉移了注意力,少年的目光落在他鬆散的腰帶上,無意識往裡麵掃了一眼,猛地僵住,迅速挪開視線,背著的手也放了下來,轉而將紅傘抱在身前,再開口時,隱約有些緊張的意味:“你在乾嘛?”
他如實道:“洗澡。太臟了。”
少年幾乎脫口而出:“洗澡就洗澡,脫什麼衣服啊!”
“……”
“……”
大約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大聰明的話,少年清了清喉嚨,欲蓋彌彰地將頭轉了回來,不曾想,剛回過頭,就看到他那衣服,已經脫到最裡麵那件了。
!!
少年這次連身子都轉過去了,背對著他,乾巴巴道:“我,我方才的意思是說,你這衣服,脫不脫的,也沒差嘛,哈哈,反正是不能穿了,看在相識一場的份
上,本公子今日送你一套——我去給你買衣服,你,你先洗著,我去去就回!()”
他解帶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回過頭,看了那倉皇離開的少年一眼。
不過,無論少年的離開出於何種緣由,至少對方回來時,確實給他帶了身新衣服。那是一套黑色勁裝,樣式簡單,卻很耐看,按照少年的說法,也很耐臟,適合他這種刀口舔血的人。
有乾淨的新衣服穿,他欣然接受,但少年對他身份的猜測,卻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大約是他這副狼狽樣,以及體內那個複雜封印,叫這少年誤會了,以為他是什麼仇家遍地的人物。
當然,也未必是誤會,畢竟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
除了衣服外,少年還給了他一個麵具。
那並不是一麵普通麵具,而是一件法寶,在將佩戴者麵容遮擋之餘,能有效隔絕外界修者的窺視。
“雖然來自天上的視線它攔不住,但對付凡間的修者、妖精什麼的,完全夠用了……這可是我相當滿意的一件法寶,暫時借你戴戴而已,事成之後,你可要記得還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少年道,“要不是你臉上的傷沒法用靈藥恢複,擔心你壞了我的計劃,我才舍不得給你用。”
他把玩著手中的半截麵具,毫不留情地拆穿對方:“這些法寶不都是你搶來的,怎麼就成你的了?”
“搶來的怎麼了?本公子憑實力搶的,那就是本公子的!”少年由下而上覷著他,催促道,“你戴不戴,不戴我拿回來了——”說著,作勢去搶。
他一隻手將少年擋開,另一隻反手將麵具扣在臉上,露出的紅唇微微彎著,道了聲:“謝謝。”
少年瞧了他一眼,低低咕噥了句“將大半張臉擋了倒也勉強能看”之類的話,才對他道:“謝這個做什麼,搞得好像我要送給你似的,等給你解除封印後,你再慢慢謝吧。”
說到這裡,少年將四周打量了一遍,確定沒人過來後,仍不放心地擺弄出一個法陣,旋即將他拉了進去,又讓他盤膝坐下,開始查看他體內的封印。
也不知少年看出了什麼,緊閉的眼皮不安穩地抖動著,眉頭也越皺越緊,到最後,口鼻雙耳均滑了一道血線下來。
淡淡的熒光將二人籠罩,等熒光全部消退,少年匆忙收回手,捂著嘴唇急急咳了數聲,等將一口汙血吐出,便迅速從袖中取出一顆丹藥,塞入口中,也盤膝而坐,調息片刻,重新睜開眼,從地上站了起來,垂眸看向另一個人。
那人仍然閉著眼,卻遵從本能抬起手,結出了一個少年從未見過的法印,法印自他雙指之間浮現,轉瞬即逝,少年沒有看清,但仍感受到了蘊含在其中的深深古意,本就不平靜的心湖霎時掀起滔天巨浪,還未來得及有更多想法,眨眼的工夫,便有一道火光從他身上燃起!
青色火焰越燒越烈,將他全身包裹在其中,火光影影綽綽,他的身形模糊不清。
少年這般看了一會兒,便喃喃自語起來:“你到底是誰,為何身上會有這樣的封
() 印,明明不管怎麼看,都隻是個普通妖怪,怎會惹到那些人……又是誰,給了你這樣神秘的功法?”
少年的問題無人解答,倒是在少年的呢喃落下後,盤坐的人身上的火焰陡然炸開,冷熱交替之感撲麵而來,令少年頭皮發麻,當即拂袖轉身,一躍而出,迅速脫離法陣。
出了法陣之後,又擔憂他鬨出的動靜驚動附近的修者,為自己增添麻煩,便在法陣之外,添了一個結界。
儘管如此,等那人調息完畢,還是將法陣和結界全部破壞了。
好在對方破關之際,發出的聲音被殘餘的結界法陣吞了大半,暫時無人發現他們,但這樣的破壞,也足夠少年心驚了——此人身上的封印才解開一層,也就隻恢複了十分之一的法力,便有這樣的威勢,若他恢複至全盛時期,憑自己的修為,可能接他一擊?
越是深想,越是不安。
另一邊,破壞掉結界之後,他也睜開了雙眼,先是垂眸看了眼傷痕不那麼明顯的雙手,隨後開始運轉功法,終於能再次清晰地感受到遊走在其中的法力。
雖然運功之際,仍存在著明顯的滯澀感,但至少,恢複的法力已足夠他行走凡間,尤其是在莫名其妙多出一身妖氣後,有了自保能力的他,才不至於被隨便冒出來的阿貓阿狗給一巴掌拍死。
那少年也在此時走了過來,他微微側頭,朝對方看去,隻一眼,便看出對方掩飾不住的警惕與懷疑,但他沒有解釋,也不覺得需要跟對方解釋什麼,隻垂下手,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多謝。”
少年停下腳步,微微昂首,將這句謝意收下,態度卻不再像之前那般輕鬆,但經過收斂,這樣的變化倒也沒有太明顯。
反正,隻要對他沒有影響,他也不會在乎對方怎麼想。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那紅衣小少年淺咳一聲,提醒道:“如今你已沐浴更衣,我也按照約定為你解除了部分封印,所以,該你幫我了罷?”
他認同地點著頭,隻是點了沒幾下,忽然道:“還有件事。”
少年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沒有發作,扯著嘴角道:“你說。”
揉了揉肚子,他道:“我餓了。”
少年:“?”
他“誠實”道:“你知道的,我的法力隻恢複了那麼一點,仍然會有比較明顯的饑餓感,帶著這樣的-->>